房中炭盆火花四溅,无端燃起。
火光温黄,烘出来人身形,
奴哥儿,芜靡。
“阿姐莫怕,是那碳烧透了。”
声朗月晕,揉了团稚气,与刚刚在暗中的那句询问有些对不上号。
仔细瞧来,他那张绒毛小脸,说话间脸颊梨涡深漩,眼波流转,确实生得极为好看。
见芜荑不说话,寻过一蒲团垫在床边,贴着她的腿坐下。
良久才悠悠开口说道:“阿姐,不要丢下靡儿,好阿姐……”
语调杂糅,有害怕、委屈、瑟缩。
芜荑心中杂乱。
盯着愈来愈暗的火光,不知从何理起。
失了势的火焰,褪成点点星星,落入炭盆里偶有跳跃。
眼下活着最要紧的是:
自己不能嫁给那个半截入土的员外,还要保住这个痴儿别去战场上送死。毕竟芜爹一直要求的是芜靡要护她一世安乐,她来了,也算作是反向托孤了吧。
那个娘……可千万别再添乱了。这里还是得趁早搬。
想到这些,一口气压在胸间,手掌不觉已经半握。
低头眼及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后缀着一条小辫儿,就这样贴着她的小腿,无奈的上手摸摸,心中气瘀竟好了大半。
“不会的,起来吧。地上凉。”终是应了他,怕被丢弃的小孩又能有什么错呢。
芜靡听话的站在一边,见她有起身的意思,眼疾手快的递过来烘的正香暖的衣物,简单穿好遍寻了出去。
这个家明面上的大人,叶氏。
正裹着一袭狐皮斗篷,堂屋檐下烤火,赏雪景,与这间破落小院很是不搭。
还有烤地瓜香味。
“荑儿可好些了?”
说着踢过来一截木头桩子。
面对她芜荑丝毫不敢懈怠,这哪是关心,分明就是索命。
芜荑立于火盆前,挡了叶氏观雪的视线,探出双手,小心烘烤。
“母亲,接下来该如何?”她低声求教。
叶氏先是冷哼一声,转而轻咳清嗓,想来是忍住了讥讽,可语气总是夹枪带棒,“这主意荑儿是拿不了吗?方才不还在教为娘吗?现下又跟只没几天好活的鹌鹑似的,瞧着为娘这心里也是不好受的紧。”
指尖突然作痛,血泡破了,溅到了那洁白无瑕的狐毛上,星星点点的黄。芜荑只当充耳不闻,嘴里忙不迭的道歉,芜靡也一顿忙活,擦着那点血水。
“奴哥儿甭忙活了。娘亲在教你姐姐学问,远着些,别近前裹乱。”
叶氏挥手,抄起烧火棍给地瓜翻身。
“这人呐,想翻身光靠这辈子凭着自己的一双手,那是万不能的。好在你娘我生有一副好皮囊。当然了,芜丫头也不差,不然人家张员外怎么偏就瞧中了你?”
这是芜荑万万没料到的,毕竟这几个时辰,堪比无常索命,谁还能顾得上脸皮是何模样。
那柿子树底下出主意的,还埋着新鲜在。眼下这叶氏,又提起那黄土埋半截的员外。小鬼难缠。
“母亲说笑了,儿生的再好也越不过母亲的。只是儿要是攀高枝去了,独留您跟小弟在家,儿羞愤难当,加之小弟要是被那西北军征走了,家中就只剩母亲一人……”
风雪忽作,天空愈发灰蒙。
冻的芜荑吸了吸鼻子。
叶氏抬头撇了一眼这惯会装模作样的丫头,那白眼都能翻上天。
“荑丫头!娘深感你的孝心。这议亲的事儿娘会提上日程的,家中自有娘照看,你且安心去吧。”
芜荑正琢磨要如何回话,身后的院门被砸的邦邦作响。
断了的弦再次紧绷!
东窗事发!来拿人了!
邦!邦!绑!
连带着犬吠阵阵。
芜荑心道不好,脚下发软,连一旁的檐住都没能扶上。两眼一黑,当真不知怎得就这般身弱。
适时,一只柔软有力的小手握住了她,用身子支撑着她。
门外的动静停了一歇。
便传来人声,“芜家的!”
叶氏听出是村正的声音,遂即上前开门。
开的突然,村正一个踉跄,跌进了院子。
门外一众纷纷探头,十分好奇,想探寻一二,可什么也没瞧着就都散了,各回各家准备。
村正也没恼,看着芜荑唤了声,“芜丫头——”
转头对着叶氏说道:“芜家的,西北军来征兵,上头命咱们每家每户出一个人头,快给你家奴哥儿收拾收拾,一刻钟后出发!”
叶氏心下惊道,怎好的这般早,嘴上就多问了句,“张村正,我家寄奴是个痴傻,这样的西北军也要征吗?”
“谁说不是呢!天杀的哦!难不成你要留着这痴儿换好好的芜丫头替上吗?”
张村正这话说的叶氏一时无言以回。只能堆叠笑脸客气的将人送走。
临了合门时,一只手突然伸进来!
“对了!芜家的,你瞧见我那不争气的侄儿了吗?”
反身询问起张猎户,让芜荑又是一阵寒栗!
叶氏听及立马吊起嗓门!
“村正您这话问的倒是稀奇,这冬日沉天的,他个猎户不见了,能问到我一个寡妇家啊!”
顺手将门用力一拉!
院门大敞,凛冽北风。
携着冰碴,割的人生疼。
见此,张村正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嘀咕着:要是瞧见了,帮忙知会一声,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收拾……
叶氏回到檐下像只斗胜的公鸡,多余的气焰无处可撒。
中招的自是芜荑。
“瞧你那死鹌鹑样!还没上公堂呢,自己就先撩了!出息!我可告诉你,嘴巴给我闭牢了,不然大家都得完蛋!”
又对芜靡说道:“奴哥儿来——莫怕,娘亲带你收拾行装,咱们去当威风的大将军咯!”
芜荑紧紧攥住他的手,对上叶氏,“母亲,奴哥儿的情况怎么能上战场的?要真去了怕是这个年都活不过。我前去同那征兵的将士说说。”
芜靡抬头望着眼睛红红的阿姐,心中很是欣喜。跃于嘴角,引得梨涡忽隐忽现。
她见痴儿这般,心似揪的疼!
那可是去送命!
将人护的更紧了,拽到自己的身后,迎面与叶氏对峙。
叶氏上手扯住芜靡,用力拉扯,嘴里不忘奚落,
“你这幅救苦救难的菩萨样给谁看呢!我的儿子轮得到你一个野种来心疼吗?要是真心疼,那你替奴哥儿去啊!替不了就别在这欣欣作态!也怪老娘当年瞎了眼,竟允了那该死的芜赤脚把你捡回来,好吃好喝的养这么大,偏就跟老娘作对来的!”
芜靡手也拉的紧,竟一时间没扯开。
叶氏便恼上了。
索性撒开了手,两手用力一推。
芜荑猛的吃力,倒退好几步都没缓过劲儿,就这么直愣愣的往地上摔去。
叶氏推的突然,连带着奴哥儿都没反应过来,跟着她一道往后栽去。
无法,芜荑尽可能的将小弟护在怀里摔了一个结实,震得她胸口都有些疼,咳嗽不止。芜靡对这一突发变故。
放声大哭!
叶氏立在院中手足无措。
咚!咚咚!
院门又被敲响。
叶氏正存着气,拉开门就准备破口大骂。
却被鱼贯而入的人,铩了气焰。
瞧这架势,叶氏满脸堆笑,娇声问道:
“张村正,我们正在收拾呢。奴哥儿他能有什么家伙什,一块碎布卷成包裹自己拿着就得了,还难为这么些位大伯哥……过来麻烦一趟。我在柳叶村多受您老照拂啦——”
身段窈窕,腰肢似水,连带着这说话声音都如泉水叮咚。
举手投足间顾盼生辉。
映衬的这方小院内的各位都有些雅俗共赏的意味。
给躺在地上的芜荑都看呆了眼,正在嚎哭的芜靡都止住了啼……
一把年纪的张村正险些忘了此行所谓何。
还好老马识途,把持了住。
双目一凛,笑里藏刀。
嘴里不咸不淡的说道,“芜家的,不怪我问哈!我那好好的侄儿,一时间竟寻摸不到了,这一盏茶的功夫没见着人,西北军那头又急着要!你看看我张家的儿郎都个顶个的好,总不能再多舍一个出去吧。”
众人夺步近逼向前!
“所以啊——
这不就来请小嫂子帮帮我们张家……”
“老叔!跟她个骚寡妇有什么好说的,直接绑了得了!”
张村正将他瞪了回去,在场一众都缄默无声,他接着道:“这茶都见底了,人又交不出人。小嫂子方才也说了在柳叶村多亏了我的照拂。那么就让你家痴儿替了我的侄儿,至于你芜家,不还有个芜丫头吗?”
图穷匕见!
见他把话说完,一边的汉子们纷纷复议。
“就是就是,这不正正好吗!”
“小嫂子要是实在舍不得,舍身去找那位军爷,好好相商,这样说不定还能多几个人能回来呢!”
“小嫂子莫怕……以后柳叶村,哥哥罩着你。”
“哥哥也疼惜你!那张小六丢的好!小嫂子是大家的小嫂子嘛!”
……
乌泱一众纷纷聚上,将叶氏围拢其中,有几人竟直接打算上手。
芜荑见这一幕,心下生寒。
捂着芜靡嘴环住他紧忙起身,贴墙而走。
谁料竟还是晚了一步!
被张村正发现。众人一窝蜂的他过来,作势就要将他二人绑了去。
芜荑连忙开口,“村正爷爷,我们愿意去,我们姐弟二人愿意补柳叶村这个窟窿,就当是还您恩情了。用不着绑,绑着过去多有嫌隙,爷爷您老脸上也不好看。现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姐弟二人捡了包袱就跟您一同过去。”
末了还添上一句,“随便一位叔伯辛苦跟着我们就好。”
君子不利于围墙之下,该低头就低头。
芜荑牵着傻愣的芜靡进了卧房,拿上早已备好的包袱,再给幺弟捡了几件衣衫。
跟着那位大伯哥来到院中,看见叶氏还在被押着在。对张村正说:“村正爷爷,我们走吧,只是我娘这边就拜托大家照拂了。”
姐弟二人出了院门,转身朝里深深鞠了一躬。
柳叶村西头。
已乌泱泱的聚了一堆人,众人不敢大声哭喊,只能幽幽切切,衬着冬日的呼嚎的北风都阴森几分。
张村正急忙上前,躬身献上手册,“军爷,柳叶村一十八户的人头都在这儿了,您点点。”
马上的男人,冷眼扫过这些歪七扭八哭做一团的庄稼人,冷哼一声。
张村正连忙解释道:“让军爷久等。实在是这人头不好出啊,老汉劝了许久,才将这张寄奴领了来。这芜荑就更别提了,家中都是哭断粮肠的……”
言罢自己还跟着呜咽几声,以表真情实感。
再看向一旁书生装扮的,只见他合上册子,微微叹息,“这些个老弱病残收着填路吗?”
“莫要多事,再磨叽要赶不上大军开拔了。”
直至朝霞染了半边天,这才赶上大军的影子。
[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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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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