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小裴大人舍身落水,虽然过程波折了些,但好歹结果没出差错,我便再送你一份大礼吧。】
裴瓒琢磨了许久,也没想明白沈濯所说的“大礼”是什么。
不过折腾人的小世子的确是走了。
沈濯离开京都那天,无数王孙公子在城内酒楼设践行宴。
平日里最为繁华得一条街,那日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那架势似乎要宣告全天下,他沈濯被赶出了京都。
裴瓒也收到了请帖,可他没去。
不是故意不去,纯粹是沈濯挑的日子不好,撞上了皇帝宣裴瓒入宫。
入秋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
抬头遥望青天,白云惨淡,在碧空之下,红墙金瓦,瞧上去很是气派。
就算裴瓒不是头回进宫,也依旧会被宫中得恢宏大气震撼到。
他在心中短暂地感叹之后,彻底收敛了心思,安分守己地跟着领路太监进入皇帝所在的宫殿附近等候。
此番进宫并没有说明召他的缘由,裴瓒左思右想,应该逃不过科考赌局一事。
只是裴瓒私底下越咂摸越觉得不对味。
放出消息的多半是谢成玉,但推波助澜的未必是他,可能是谢家人想借此机会冒险一次,也有可能是口口声声说着要送份大礼的沈濯。
如果真的是后者,那这份礼物当真是不轻。
谢成玉或许是个疯子,为了尚未明朗的原因能把所有人都拉下水,跟谢家拼个鱼死网破,偏偏又装得谦逊温良,自作主张地把选择权交到裴瓒手里,任由他摆布。
但谢家人还没疯到谢成玉那份上,他们普遍没有谢成玉的狠辣手段和能力,只能在暗地里布局,目前还不敢把篓子捅大,更没有那个胆子殊死一搏。
归根到底,谢家这么做的可能性不大。
能在谣言还没有流传开来之时,把消息不知不觉地递送到皇帝耳边的,也就只剩皇帝的亲外甥——沈濯。
此人行事毫无逻辑,多半时候只为了自己开心,全然不顾别人死活。
现如今,沈濯在他还没准备好之前,一杆子捅到皇帝眼睛里,对于裴瓒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上。
两侧侍卫推开大殿的朱红木门,领路太监抬手做了“请”的姿势,引着裴瓒进去。
裴瓒想也不想,尽量迈着端正的步子进门。
就在他双脚都踏入殿内的一瞬间,朱红木门蓦地合上,不留给他任何反应时间。
他赫然失了分寸,转身拍打着木门:“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太监轻咳两声:“陛下吩咐,让大人在此等候,还请大人不要在御前失仪。”
裴瓒僵住了手,浑身上下像是被冰水浇过一般,由内而外地散着冷气。
他尽可能地回想着历史长河中的例子,有没有哪个大臣被皇帝抓到小辫子,单独请进宫后还能活着出去的。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想起来的不是被竹竿刺死的韩信,就是成了垫脚石的鳌拜。
如今的裴瓒自然比不得那些有名有姓的人物,可他与科考押注一事密切相关,杀了他刚好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他抬头望向不远处明晃晃的高座。
哪怕皇帝还没有出现,但是天家的威仪已经把裴瓒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强壮镇定,掀起袍子对着龙椅利落地叩首,心中却乱成一团。
皇帝迟迟没有现身,额头冒出的汗珠顺着脸侧,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这是在惩戒他?
还是暗示他要好好想清楚做错了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外没有任何动静,甚至殿内的烛台即将燃尽,满屋都是烟熏火燎的呛人气味。
直到殿外的一声高呼,打断了裴瓒的所有揣测。
他再度对着上方的金椅拜下去,雕花的朱红木门被打开后,一双玄色靴子从裴瓒身旁经过。
瞄着那人登上高座后,立刻喊着:“微臣拜见陛下!”
“裴卿,平身吧。”
声音并不严肃,听起来反而更像是家里长辈随便的一句吩咐,但是落到裴瓒耳朵里却像是有千斤重,特别是中间短暂的停顿,莫名地让他屏住了呼吸。
“裴卿可知道,朕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微臣,罪臣……”裴瓒刚挺起来的身子立刻弯下去,都没来得及看一眼上方的皇帝,他就急不可耐地开始认错。
裴瓒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他都没有想过,一开始就会有这么大的一顶锅扣在自己头上,他绞尽脑汁地设想了许多,装作不知情或者是干脆死不承认,这两种办法都不算好,还很有可能惹恼皇帝,落得“欺君”的罪名。
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截了当地承认科考赌局一事。
虽然现在手上没有证据,但只要让皇帝信服他与此事无关,就一定能争取到搜集证据的时间。
想法很美好。
裴瓒深深地拜下去,脑袋“咚”一声磕在地上,他条理清晰地阐述道:“罪臣近日听闻,春闱之前有好事之徒在京郊开设赌场,押注及第的举人和名次,就连罪臣也身在其中。”
“哦——”皇帝意味深长地吟了一声,语气很像他那个外甥,“裴卿错在何处?”
“臣,臣错在……几日前便听闻此事,却没有秉公上报,而是妄图搜寻证据!”裴瓒故意把错处往小了说,尽量地不给自己惹麻烦。
听了他这话,皇帝被逗笑了:“裴卿倒是很会偷梁换柱啊?”
“臣不敢!”
“不敢?”
这一句,慢条斯理。
越是如此,裴瓒便越是胆战心惊,连手上的扳指也不敢摸。
头顶上的帝王捉摸不透,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听什么话,也不知道他说出口的语气有没有特殊的含义。
圣心难测这四个字,让裴瓒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哗啦”一声,桌上的毛笔架被推翻在地,裴瓒把脑袋埋得更深,大气都不敢喘。
皇帝声音愠怒:“千万余量白银,押注裴卿高中,朕竟不知着科考场上已经是任由裴卿摆布了?”
“绝无此事!”
“来人!”
裴瓒完全没预料到事情会不可控到这种地步,皇帝居然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一声高呼就要把他拖下去扔进大牢。
裴瓒急了,猛得抬起头。
门外的侍卫直接拽着他的手臂就把人往外拖,再不说几句就真的玩完了。
裴瓒双腿扑腾着,也顾不得什么御前失不失仪了,使出吃奶的劲挣扎,然后一个猛子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陛下!操纵科考一事背后另有其人!微臣不过是被推出来的幌子,赌局一事成了没有微臣的半分好处,不成微臣还会遭受牵连,微臣怎么敢如此冒险呢!”
“无论是操控考场,还是陷害微臣,背后的最大受益者才是陛下要严惩的人啊!”
他直愣愣地拿额头去撞地板,磕得直响。
高高在上的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脚步轻快地走下来,到了裴瓒身旁,扶住了他的手臂。
皇帝语气轻佻地说着:“哎呀呀,裴卿磕得未免太用力了,砸坏了朕的地板,朕心疼啊。”
裴瓒抬起头,一脸茫然。
变故太大,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皇帝其实早就知道,不管是旁人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琢磨出来,针对裴瓒的局做得不算太高明。
随便想想就能找到其中的不合理之处——裴瓒作为局中至关重要的人物,冒着极大的风险,却捞不到什么好处。
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参与进去。
裴瓒虽然年轻气盛了些,可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白白地掉入圈套。
“裴卿且说说,你的罪名。”
话题又回到裴瓒给自己安的“罪名”上,也就是他隐瞒不报,试图自己寻找证据一事。
裴瓒盯着眼前神色如常的皇帝,压根猜不透对方是什么心思,也不知道身为一国之君的陛下,是否对所有事都明察秋毫。
他低着头,脑海中浮现谢成玉的身影。
一旦他把谢家在背后挑弄赌局的事情说出去,那形势就立刻不同了,把握主动权的人彻底变成了他裴瓒,甚至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包括谢成玉在内的整个谢家绝对没有反抗的余力。
裴瓒紧张到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谢成玉是个表面儒雅的疯子,也知道谢成玉护着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借他的手扳倒谢家,但是裴瓒暂时没有清算谢家的想法,更不想看到谢成玉为此受到牵连。
“微臣无能。”他喑哑着嗓子说了句。
皇帝的眼眸立即暗下来,不自觉泄露的气势就压得裴瓒喘不过气:“裴卿,欺君是大罪。”
裴瓒攥紧了藏在衣袖下的手,刹那间也懂得了沈濯那份“大礼”的含义。
想来沈濯早就把事情仔仔细细地告诉了皇帝,更早一步算计到他和谢成玉之间的龃龉。
算到谢成玉本就抱着同谢家鱼死网破的心态,会把前因后果全部透露。
这俩人或许没有串通,但沈濯利用谢成玉促成了这份大礼,让裴瓒在皇帝面前可以轻而易举地认下这份功劳。
如此精妙的算计,裴瓒实在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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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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