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郊外,群山之中,一群黑衣人将一堆死去的尸体堆起,撒上药水,药水一接触人体就发出滋滋的溶解声。
仔细看去,那些尸体中穿着粗布衣服,皮肤粗糙,多数都是村民。
黑衣人走向远处等待的白面具,“大人,尸体都已处理好。”
他略微停顿,“已经有人察觉此事,先生说让我们尽快离开。”
面具人目光阴冷,摆手道:“再解决一处村庄,便撤离。”
“可是先生那边……”
“呵,不过是被发觉罢了,何须那么谨慎。”
* * *
扬州,人烟喧闹,市井繁华。
西南角上有一座高楼,楼顶,一间房中灯火明亮。
锦衣男子手执毛笔,坐在桌前正思索着什么。
正当他放下笔,端起水杯休息时,房梁上咚咚几声,被人敲响了。
房中角落的护卫者一惊,正准备拔刀前去查看,却被男子举手制止。
“沈月,你不躲着悬赏,大半夜的,来我这里,就不怕我把你绑了带到蒋松那里换金子?”
毕竟能随意出入天鸣楼的人也只有轻功绝世,来去如风的沈月了。
天鸣楼楼主,谢玉韵放下茶杯,笑眯眯地问道。
梁上落下一道白影,沈月无声落地,拉开一旁的座椅坐下。
“哎,看我笑话有意思么”
“我也没想到只是和他妹妹打招呼,蒋松那家伙会这么介意。”双手一摊,沈月也很无奈。
“有吃的不,给我来点。”
谢玉韵抬手个他到了杯茶,随后示意下人送盘点心来。
眼中带着笑意,狭长的眼睛眯起,像一只笑脸狐狸:“自从你那所谓的打过招呼后,蒋松说他妹妹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地,尽和蒋松打探你的消息,换成你是蒋松,你气不气。”
沈月喝茶的手一顿,脸色尴尬,讪讪一笑,“不会吧,我真的只是说了一句话啊。”话音越说越弱。
“行了。”谢玉韵也知道他不是会主动招惹桃花的人,“找我何事。”
一盘点心送上来,沈月自觉地拿起一块。
好吃!
他又往嘴里塞了几个,之前一番打斗,他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接着正色道:“我想问你乌影教有关的消息。”
谢玉韵挑眉:“刚惹上的?”
沈月不好意思地挪开眼睛,又塞了几块糕点,才答道:“蒋家的玉佩和那边有关。”
“这些多年招的麻烦还少么,你没事又偷什么玉佩?”谢玉韵茶杯一放,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恨铁不成钢地说。
他也挺佩服沈月惹事的能力,这几年江湖不说三分之二,但也有一半的人或事能和沈月扯上关系了。
见状不妙,沈月举起手,熟练地求饶。
“哎哎哎,别骂别骂。你知道的,功法原因,有的时候我也忍不住。”
这盗圣的绝世武功也不是白得的,有得有失,他得了一流的轻功,但也需要经常去完成盗圣的使命。
简单说就是有时候他会突然看上某个东西,不偷过来便捉心挠肺地怎么都不舒坦。
这次偷玉佩,他还提早给在外经商的蒋松写好了信,告知一声,没想到不但遇上了蒋小姐,还疑似和乌影教撤上了关系。
谢玉韵也知道他功法的事,便不再追究。思索一番说道:“若是玉佩,确实有可能和乌影教有关。”
“前乌影教教主与辽国来往密切。”
辽国,位于大夏北部。先帝在时沉迷修道,不理朝事,辽国趁机入侵中原。好在太子及时上位,领军御敌,才保住了大夏江山。
“前教主私下建了间密室,与辽国的证据可能会在其中。我曾安排人去调查过,位置不知,但有传言说开启的钥匙是一枚玉佩。”
“可惜,不久后新教主郗宁上任,处理了一大批人,我安插的人虽然没有被杀,但大部分都已经暴露,被驱逐出去。”
沈月闻言起了些兴趣,天鸣楼遍布大夏,背靠朝廷,算是大夏最大的消息组织了,能找出天鸣楼的探子,那位教主也是个厉害人呢。
“连你这里的信息也不多,那,我便去探探吧。”沈月轻笑,事关辽国,他有必要去了解一下。
谢玉韵颔首,关键事上沈月还是让人放心的。
房间一时沉静下来。
端起茶杯,手指轻轻敲击桌子,谢玉韵说:“乌影教现在还在扬州,你如果不着急,帮我探查个地方……”
月光融入夜色,几笔淡墨,影影绰绰。
* * *
树林中阳光斑驳地照在地上,沈月沿着溪流走,手上摘了一捧果子,时不时往嘴里丢上一颗。
脚步一停,他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溪流转弯处,郗宁正站在树旁。黑袍金边,鸦发半散,一串红玉手链被拿在手中悠悠转动。
眉眼本是清冷如雪,可抬眼与沈月对视时,却如积雪消融,化为春水。
沈月看去时只见一条白影一闪而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郗宁塞进了袖中。
惊讶一下后,沈月饶有兴趣地笑了笑。
小跑几步,凑上前,沈月递过果子,“巧呀,教主。”
郗宁低头看去,红彤彤的果子,汁水饱满,有几个破了点皮将白皙的手上染了点点红。
瞳色深邃,让人看不出他情绪。
举了一会手,就在沈月以为郗宁不吃时,郗宁抬手挑出那些破皮的,轻声道了句:“巧。”,随后放一颗入嘴,整个人一僵,喉结滚动几次,才艰难咽下。
“味道如何?”
“不错。”郗宁不着痕迹地又咽了下口水。
就是酸了点……
沈月笑眯眯地看着,他的果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接受地了的。上次乌影教害得他住不了客栈,这个小仇他还记得呢。
“教主是来找地方玩的?我在扬州有认识的朋友,可以帮你问问。”在这遇到郗宁,沈月想起谢玉韵的委托,眼中带了些试探。
几缕阳光浅浅洒下,留在在沈月的睫毛上,镀上一层金边。
郗宁的目光在沈月身上转了一圈,落到一直带着笑意的嘴角。
他确实是一个很爱笑的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不,我来报仇。”郗宁淡淡道。
“有人在平山杀了乌影教的人。”
沈月惊讶挑眉,之前交手中虽然乌影教除了乔影外的其他人一个照面就被打晕,但这是他占速度的优势,一般人若想对付乌影教可不容易。
“这么说来。”沈月一捶手,高兴地说:“教主和我的目标应该是一个了。”
“近日平山附近陆续有人失踪,天鸣楼派人进山查看,全都失去联系。所以他们楼主托我进来探查。”
郗宁点头,也解释了一番。
原来此前乌影教去往扬州城时在平山落脚休息了一会,离开时却发现有一队人无故失踪。
“乔影先带人去了扬州城,待我找到失踪人时却发现已全部中毒身亡。”
* * *
枯树立在路边,一只乌鸦被惊得振翅哀鸣。四周光秃秃的,只有的零星几株花草。
先前,沈月和郗宁交流过后决定先去发现尸体处探查,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但路过这个村庄时,就发现了明显不对的地方。
已是中午,本应炊烟袅袅的村庄中却一片寂静。
田中作物已经枯萎,村中没有影,房门半开,沈月推门进入,扫视一圈,皱眉:“房中的东西都在,没有看到人。”
郗宁跟在他身后,袖子中鼓动几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伸手安抚后,郗宁扫视四周,目光定在远处的庙上。
“我去那边。”郗宁说。
“好。”
沈月又进入周围几家寻找,都没见人影,屋里落了一层灰,像是有一段时间没住人了。
但奇怪的是个别的屋子里厨灶边干净整洁,又有着近日生活的痕迹。
“沈月。”他听到郗宁唤他。
转过头,就发现郗宁站在远处的一座庙边,示意他过去。
靠近庙时,一阵阴风吹过,一股烧焦味缠绕而来,庙中空地上落满了灰白的骨头渣滓。还有木柴燃尽后的黑灰,两者混杂在一起,阴森而荒凉。
饶是沈月都没见过这种场景。
很明显,有大量尸体被集中在这焚烧。至于尸体从何而来?
他看着此景,想到空无一人的村庄,一直带笑的嘴角变得平淡。
郗宁注意沈月沉下来的脸色,略微皱眉,侧身挡住庙中的场景。
“不喜欢就不看了,你那有什么发现?”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沈月回过神来,将自房屋积灰程度不同的疑点说出。
不过,沈月沉思,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将尸体焚烧?
还没等他想明白,郗宁袖口响动几声,一条白蛇钻出。
白蛇一出来,就顺着衣摆滑下,吐着信子想往沈月那凑去。但还没去多远,就被郗宁一脚踩住。
“勿闹。”
挣扎几次后,白蛇发现根本没办法挣脱,只得不甘心地吐了吐信子,向另一个方向滑去。
“它有些发现。”
郗宁低声解释。
跟着白蛇走进树林,一道若有若无的呼吸声进入沈月耳中。
灌木中倒着一名青年。
青年身上衣服破烂,沾着血迹,身上满是伤痕,嘴唇泛着乌青。沈月本以为他已昏迷过去,走进时却被猛地抓住衣角。
“救……救救我。”
郗宁目光下移,定在沈月被弄脏的衣角上。
他上前一步,扶起青年,不着痕迹地隔开他和沈月。
随后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用力捏开少年的嘴,塞进去。
少年尚有一点意识,喉咙艰难滚动,咽下药丸。
沈月取出止血药膏想去帮忙,伸到一半,就被郗宁接了过去。
“我来。”郗宁的指尖一触即走,只余下一点羽毛般轻柔的触感。
一会后,少年嘴上乌青退去,缓缓睁开眼睛:“谢谢二位相救。”
他咬紧牙,想要起身,起到一半,又无力倒下。虚弱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持他再去移动自己了。
“在下竺子阳,多谢二位恩人相救。”
他声音稍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切道:“我,我妹妹……”
郗宁声音冷冽:“伤你的,是什么人。”
竺子阳话音一顿,他眼睛明亮如星辰,但此时眼中的急切和担忧如同蒙上了一层纱布,失了几分光彩。
沈月见状,赶忙补充一句,安抚道:“你别急,我们来此是为了寻找近期在平山行凶的恶人,如果你妹妹在他们手上,我们一定帮你救出她。”
竺子阳略微松了口气。
他将方向指出,又回忆的那群凶手的人数和穿着,本已脱离危险,但想到生死不明的妹妹又难掩担忧。
郗宁转身离开前看了一眼坐立难安的少年,终究还是安慰了一声:“若有你妹妹的消息,不管是好是坏,我们都会来通知你。”
“教主,走啦。”前方沈月喊。
* * *
顺着少年指出的方向走,不过三里路,沈月就发现前方传来动静。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郗宁小心,自己运起轻功,轻盈地跳到树上,如一片落叶,轻盈无声。
往下看去,之间前方林中被清理出一片空地,中间几十具尸体堆在一起,顶上几具刚死不久的尸体向下淌着血水,汇集在地上,不知这些尸体堆放了多久,空气中传来浓重的腥味。
十几个黑衣人蒙面立在周围,站在前方领头的手中拿着一瓷瓶,向尸堆上倒去,瓶中液体流出,颜色紫黑,散发着阵阵恶臭,黑水落在尸体上竟立刻将尸体腐蚀出一片坑洞。
身旁树枝晃动,郗宁也跃到树枝上,正好看到这片场景。
凝望片刻后,郗宁眉头紧皱,判断道:“腐尸水,不同于化尸水,此物甚为阴毒,水中含有病菌,尸体腐化后的尸水渗易引发瘟疫。”
沈月心中一惊,突然明白为什么之前村庄中的人都被火化掉了,这群黑衣人以村庄为据点,生活了一段时间,被杀村民的尸体如果不仔细处理,可能会污染环境,引发瘟疫,因此被集中道庙里火化。
但眼前的尸体不同,黑衣人来到平山明显是要作恶,引起的混乱才是他们的目的,自然不用火化尸体,甚至使出这么个阴毒法子要引起瘟疫。
沈月不再犹豫,向一旁的郗宁打了个手势,示意远处的人交给自己解决,见郗宁点头后飞身而出。
拿出白玉扇,仗着自己速度快,沈月白影一闪,扇子敲击在黑衣人颈部,一眨眼间,几个黑衣人就已昏迷倒下。
然而沈月速度再快也无法将全部黑衣人一口气打晕,余下的黑衣人见状立刻拔剑而出,剑光交错,沈月抬脚轻轻一踏,便跃出攻击圈。
不远处,郗宁手掌迎上利剑,只是一击,几名黑衣人手中的剑便应声而断。
白蛇窜出,一口咬住背后偷袭而来的黑衣人。
郗宁不似沈月那般留情,手掌轻挥,便带起凌厉掌风,划过黑衣人的脖子,鲜血满地。
沈月正打算留下几人审问一番。但等他落地抬眼时,却发现刚刚打晕的黑衣人竟已被同伴一剑穿心,没了生息。
领头的黑衣人见情况不妙,打碎瓷瓶,让腐蚀水尽数流出,随后毫不犹豫拔剑自杀,郗宁反应极快,脚下踢出几粒石子,敲击在剑上使其偏移几分。
黑衣人见自杀不成,却也不急,他明白出手的两人都是高手,不会让自己轻死去。
但他哈哈一笑,牙齿用力,嘴唇泛着乌紫,竟已中毒。
可惜,往后不能再为先生效力了……
其他黑衣人同样果断,在领头人打破瓷瓶时就已咬破毒囊,嘴角溢血,纷纷毙命。
这场交战发起的迅速,也结束得突然。
看着一地的尸体,沈月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这群凶手如此果决,背后之人怕是所图甚远。
尸体被腐蚀出的滋滋声持续地响着。
沈月记起竺子阳的请求,但他们来到时已经没有存活的普通人了。
他想起那双星辰般的眼睛,心里一沉。只能用扇子掀开已经被腐蚀的尸体,尽量将剩余的尸体完好保存下来。
沈月摸摸口袋,这种时候,他习惯嘴里吃点什么。
可惜之前的果子也在路上吃完了,兜里什么都没有摸到,只能遗憾放下,转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骨哨,用力吹响,尖锐的哨声突破云宵。
见郗宁看过来,沈月摇摇手上的骨哨,解释说:“天鸣楼传信的东西,待会就有人来收拾这里了。”
随后沉默下来,看向尸体处,里面有几名十几岁的少女,也不知那位是竺子阳的妹妹。
“我速度快,去将竺子阳带来。”沈月交代一声。
郗宁抬眸看向沈月,放轻声音:“沈月,他们的死不是你的错。”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要给自己压力。”
沈月原本焦躁的心随着郗宁的话平静下来。
他垂下眼帘。
让被人安慰了呢。
待沈月沿着道路返回时,还未到原处,半路上就遇到了竺子阳。
他伤势未愈,不知那找来一根粗木头,艰难地移动着。
竺子阳看到沈月时脸上一喜,但又牵动了伤势,咳嗽几声,“恩人,我休息一会后觉得可以行动了,便想跟上来想看看。”说完,又犹豫地看向沈月,眼中带着丝丝期待,“我,我妹妹,不知……”
声音逐渐微弱下去,竺子阳只是身体受伤,他自幼习武,视力绝佳,自然能看到沈月脸上的沉郁。
这样啊……
他猛地握住了木棍,手劲极大,木棍轻响一身,顶部碎成几块,从手中滑落,嘭一声砸到地上。
竺子阳却如没有听到般。
“我……”,沈月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看到竺子阳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
“公子,麻烦你带我去一趟,不论如何,我,我都该见她一眼。”竺子阳轻轻一笑,眼中却难掩悲伤
树林之中死去尸体被挪到周围,中间一滩黑水终于沉静下来。
竺子阳随沈月来到时,才知道这里发生了多么惊险的一场战斗。
一过来,他的目光就定在左侧的一名粉衣少女身上。
少女穿着浅粉的衣裙,头发凌乱,但依稀可见上面别着个白色的发髻,脸色苍白,身体僵硬。
竺子阳缓缓将女孩抱起,看着她闭眼躺在自己怀里,就像之前个日日夜夜靠着自己安然入睡一样。似乎第二日就会醒来,扬起笑脸,一声声唤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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