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惨淡地爬过破旧窗棂的缝隙,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投下几道狭长的光斑。
苏妙妙蜷缩在土炕角落,一夜未合眼,身上那床薄被早已凉透。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本蓝布封皮的账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腹下,是封底靠近书脊处那一点刺眼的暗红。
血迹早已干涸,凝结成一种近乎黑色的污渍,像一只不祥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旁边,一根极短的,深棕色微微卷曲的发丝,被黏腻的血迹牢牢固定在那里,清晰得令人心头发毛。
不是玄铁的纯黑,不是胖虎的橘黄。这是人的头发。
昨夜前院那混乱的追逐,护卫被玄铁抓伤脸的惊呼,账册上这滴血和这根头发。
三者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在她脑海中扣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谢云洲受伤了?还是他为了拿到账册。伤了人?相府的护卫脸上的猫抓痕,这本沾着人血的账册。
一旦被有心人关联起来,她和她的猫,就是最显眼的靶子!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心脏,比昨夜等待时更甚。这不是结束,只是通往更危险深渊的开始。
“喵,痛死本喵了。”墙角传来胖虎哼哼唧唧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它趴在一堆干草上,背上的爪痕被苏妙妙仔细撒了药粉,此刻还火辣辣地疼,肥硕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像一团被蹂躏过的橘色毛线球。
“那帮天杀的两脚兽!还有那几条疯狗!本喵的命差点交代了!都是为了你这破册子!”它抱怨着,绿眼睛半睁,怨气冲天。
另一边的玄铁,依旧昏迷。
它侧卧着,胸腹处重新包扎的布条下,深可见骨的伤口依旧有隐隐的血色渗出,那条断腿被苏妙妙用能找到的最结实的树枝再次固定,但扭曲的角度依旧触目惊心。
它呼吸微弱而急促,金色的眼睑紧闭着,纯黑的皮毛失去了光泽,沾满血污和尘土,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代价。
苏妙妙的目光从账册上那滴刺目的暗红移开,落在两个伤痕累累的伙伴身上。
酸涩和愧疚汹涌而来,几乎淹没了恐惧,它们为她拼过命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本沉甸甸,带着血腥味的账册小心塞进炕洞里最深处,用几块冰冷的土坯盖好。
然后,她强迫自己站起身,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的僵硬。
她走到墙角,从那个同样隐蔽的墙洞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谢云洲留下的那个描金红木盒子。
盒子打开,顶级银鱼干特有的,近乎圣洁的咸鲜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冲淡了屋内残留的血腥和药味。
这香气对猫而言,无异于沙漠中的甘泉。
胖虎的绿眼睛“噌”地就亮了!连哼哼都忘了,巨大的脑袋努力抬起来,鼻子疯狂翕动,喉咙里发出渴望的咕噜声。就连昏迷中的玄铁,那微弱的呼吸似乎都急促了一瞬。
苏妙妙看着盒子里仅剩的寥寥几条鱼干。
昨夜她给了胖虎五条作为[定金],又让它带走了五条给相府的老狸花。
她咬了咬牙,捻出三条最大品相最好的,自己腹中的饥饿感被这浓郁的香气勾得火烧火燎,但她没有丝毫犹豫。
“喏”她把三条银鱼干放在胖虎面前的干草上。
“你们的,辛苦了。”
“喵嗷!”胖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也顾不上背疼了,挣扎着凑过去,叼起一条最大的,狼吞虎咽起来,吃得胡须上都沾满了银屑,喉咙里的咕噜声震天响。
苏妙妙又拿起一条稍小的,走到玄铁身边。它依旧昏迷着。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鱼干凑到它紧闭的嘴边。
那冰凉的,带着海水咸香的触感似乎刺激了它,玄铁干燥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紧闭的嘴竟也极其微弱地张开了一条缝隙。
成了!
苏妙妙心头一松,赶紧将鱼干一点点撕成极小的碎块,耐心地塞进它微张的嘴里。
昏迷中的玄铁本能地吞咽着,虽然缓慢,但那些蕴含着顶级营养的银鱼碎屑,正一点点被它艰难地咽下。
苏妙妙专注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看着玄铁微弱的吞咽,仿佛看到了它重新站起来的希望,这是它应得的。
最后一条鱼干,她留给了自己。
饥饿的胃袋早已发出抗议,她背对着胖虎,小口小口,珍惜无比地咀嚼着。
那极致的美味在舌尖化开,短暂地抚慰了身体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
这是劫后余生的味道,也是沉重的代价。
当最后一点银鱼的鲜味在口中消散,她舔了舔指尖,转过身。
胖虎已经把它那份吃得干干净净,正意犹未尽地舔着爪子,绿眼睛却贼溜溜地,一眨不眨地盯住了苏妙妙手中那个重新盖上的描金盒子。
里面,只剩下最后孤零零的两条鱼干了。
“喵!”胖虎舔完爪子,忽然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拖着受伤的身体,猛地站了起来。
它不再看苏妙妙,绿眼睛闪烁着一种混合着精明,贪婪和刚刚立下大功的绝对自信的光芒。
目标明确地,一步一晃地走向那个被苏妙妙随手放在炕沿的描金盒子。
苏妙妙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
橘影闪电般掠过!
胖虎以与它伤势严重不符的爆发力,猛地窜上土炕!
它张开嘴,精准无比地叼住了盒子盖子上那个小小的铜扣环!
“胖虎!”苏妙妙惊呼出声。
但已经晚了!
胖虎叼着铜环,肥硕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后腿在炕沿上狠狠一蹬!
“哗啦!”
描金盒子,被它整个带飞起来!
盖子在空中被甩开,里面仅存的两条顶级银鱼干在晨光中划出诱人的弧线!
胖虎的目标根本不是盒子!它那橘色的大脑袋在空中一甩,精准无比地一口叼住了那两条鱼干!
盒子“哐当”一声砸在炕上,滚落在地。
而胖虎,借着那一蹬之力,拖着伤躯,竟以一种堪称笨拙又异常坚决的姿态,跃上了屋内唯一一根粗大的房梁!
它稳稳落在布满灰尘的梁上,居高临下,得意洋洋地俯视着目瞪口呆的苏妙妙。
那两条宝贵的银鱼干被它叼在嘴里,像两面胜利的旗帜。
“喵呜!”胖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又异常清晰的宣告,在苏妙妙脑中轰然炸响。
“看到了吗?!以后!一条线索!换一盒!这个!”
它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嘴里叼着的鱼干,强调着。
“一整盒!少一条都不行!本喵功劳最大!差点把命都搭上了!这是本喵应得的!”
贪婪的精光在它绿眼睛里燃烧,带着一种坐地起价,不容置疑的市侩和精明。
刚刚还瘫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肥猫,此刻在梁上昂首挺胸,仿佛一位刚刚征服了金山的山大王。
苏妙妙看着空空如也的描金盒子,再抬头看看梁上那个叼着仅存两条鱼干、尾巴翘得老高、一副[老子说了算]架势的胖虎,一股火气[噌]地就顶上了脑门!
她辛辛苦苦,担惊受怕,玄铁还躺在那里生死未卜,这贪得无厌的肥猫居然这个时候跟她讨价还价?!
“胖虎!”苏妙妙气得声音都尖了,指着它。
“你给我下来!把鱼干还回来!那是留着应急的!”
“喵嗷!休想!”胖虎在梁上把脑袋一扭,叼着鱼干的嘴含糊不清却异常坚决。
“本喵凭本事抢到的!就是本喵的!以后就这价!没得商量!”
它甚至示威性地用爪子拍了拍身下的房梁,震落一片灰尘,呛得它自己打了个喷嚏。
“你!”苏妙妙简直要吐血。她深知胖虎的脾性,硬抢肯定不行,这肥猫在梁上占尽地利。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试图讲道理。
“一盒?你知道那一盒多贵吗?世子总共就给了这么多!以后我们上哪儿找那么多顶级鱼干去?玄铁还要养伤,你也要养伤,都指着这点东西!”
“喵!那是你的事!”胖虎理直气壮,绿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一股油滑。
“本喵只管提供线索!线索值这个价!你看相府那条线索多管用!那黑心世子拿到账本了吧?喵!本喵和老狸花可是拿命换的!”
它挺了挺毛茸茸的胸脯,仿佛自己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苏妙妙看着它那副[奇货可居]的嘴脸,再看看地上昏迷的玄铁和空空的鱼干盒,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被趁火打劫的憋屈感涌了上来。
她咬紧下唇,脑子飞快地转着。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她忽然抱起双臂,脸上露出一丝刻意的,带着威胁的冷笑,仰头盯着梁上的胖虎。
“行啊,胖虎大人。您要一盒一盒的结算,是吧?”
胖虎警惕地眯起眼“喵?你想干嘛?”
苏妙妙慢悠悠地踱了两步,语气轻飘飘的,却像刀子一样。
“我答应你。一条线索,一盒顶级鱼干。不过嘛”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胖虎肥硕的身躯。
“这顶级鱼干可不好弄。可能三天才有那么一盒,也可能五天,甚至十天半个月才有一盒。万一,世子那边供不上了呢?”
胖虎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绿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
苏妙妙摊摊手,一脸[我也没办法]的无辜。
“那没办法,就只能委屈胖虎大人您饿着了。您看看您这身板”她啧啧两声。
“一顿不吃都饿得慌吧?三天没鱼干吃会怎么样?五天呢?十天半个月呢?”
“啧啧啧,这身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油光水滑的橘色皮毛,会不会变得干枯打结?”
“这圆润饱满的身材,会不会饿瘦一圈,变成皮包骨头?到时候,别说当西街喵霸了,怕是走路都打晃吧?”
她每说一句“饿瘦”,胖虎的身体就肉眼可见地僵硬一分。
当苏妙妙说到“皮包骨头”,“走路打晃”时,胖虎叼着鱼干的嘴都微微松开了些,绿眼睛里充满了对[饿瘦]这个恐怖未来的巨大恐惧!
“喵,喵呜。”胖虎的声音明显弱了下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动摇。
“怎么样?”苏妙妙趁热打铁,语气斩钉截铁。
“两条路!要么按我的规矩来,三日一盒鱼干,细水长流,保证你胖虎大人永远油光水滑,威风凛凛!要么”她故意停顿,眼神变得冷酷。
“你就抱着你那[一条一盒]的规矩,等着饿成一张猫皮吧!你自己选!”
“喵嗷!”胖虎发出一声悲愤又委屈的嚎叫,仿佛遭到了天大的剥削。
它在梁上烦躁地踱了两步,踩得灰尘簌簌下落。
三日一盒?这比它预期的一盒一条线索少太多了!可饿瘦?变成皮包骨头?那简直是猫生噩梦!比被狗追还可怕!
它看看嘴里叼着的两条鱼干,又看看下面那个叉着腰,一脸[没商量]表情的苏妙妙,再想想自己可能饿瘦的恐怖未来。
巨大的橘色脑袋,痛苦地摇摆着,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对食物的渴望和对[饿瘦]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它猛地停下脚步,尾巴烦躁地甩了两下,用一种近乎悲壮的腔调在苏妙妙脑中吼道。
“喵的!算你狠!三日一盒!成交!”
它顿了顿,似乎觉得太亏,立刻又昂起头,用爪子指着嘴里叼着的鱼干,大声补充道。
“但是!今天!这两条!必须算加餐!本喵流了那么多血!受了那么大惊吓!需要压惊!必须加餐!不然没完!”
苏妙妙看着它那副[亏大了但不得不认栽]的憋屈样子,差点没绷住笑出来。她努力板着脸,故作严肃地点点头。
“行,今天算你加餐。”
“哼!”胖虎这才心满意足(又心有不甘)地哼了一声,重新趴回梁上,美滋滋地享用起它的[压惊加餐]来。
苏妙妙松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那个空了的描金红木盒子。
盒子轻飘飘的,只剩下盒底残留的一点点银屑,昭示着它曾经的丰盈。
她的心也跟着空落落的,像是在滴血。
三日一盒?谈何容易!
谢云洲会一直供应吗?这代价。她看着昏迷的玄铁和梁上大嚼的胖虎,又看向炕洞里那本沾血的账册,只觉得前路茫茫,沉重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
“噗。”
窗外,极其突兀地传来一声极轻,极其短促的,仿佛压抑到极点终于破功的喷笑声?
那声音转瞬即逝,快得像幻觉。紧接着,是一声极其克制的,仿佛为了掩饰什么而刻意发出的轻咳。
“咳。”
苏妙妙浑身的寒毛瞬间炸起!心脏骤停!
谁?!
她猛地扭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射向声音来源。那扇破旧的,糊着发黄窗纸的木格窗!
窗外空无一人,只有晨光在院中老树的枯枝上跳跃。
然而,就在那扇窗的右下角,靠近窗棂的位置,一小片破洞边缘,几缕极其细微的,在晨光中闪烁着柔和光泽的银白色丝线?
那是上好的,价值不菲的银线?像是某种昂贵衣袍的丝线,被粗糙的木刺勾住,残留在了那里。
苏妙妙瞳孔骤然收缩!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她认得这种线!
那个站在她院门外,浑身散发着冰冷与尊贵气息的身影,谢云洲!他月白色的锦袍袖口,领缘,就密密地绣着这种银线云纹!
是他!他一直没走?或者去而复返?他刚才就在窗外?!目睹了她和胖虎讨价还价的全过程?!
那他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他看到了胖虎叼走鱼干,跳上房梁,和她[谈判]的整个过程?
那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她威胁胖虎[饿瘦它]时,那副鲜活生动的,与平日伪装截然不同的样子?
那本沾着人血的账册,那根深棕色的头发,他是否也知道?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刚刚因[谈判胜利]而产生的一丝轻松彻底淹没。
苏妙妙僵在原地,手里那个空了的描金盒子仿佛有千斤重。
梁上,胖虎依旧在“咔嚓咔嚓”地嚼着最后一点鱼干碎屑,心满意足。
墙角,玄铁依旧昏迷着,呼吸微弱。
而窗棂上,那几缕在晨光中闪烁的,属于谢云洲的银线,像几根冰冷的针,无声地刺入她的眼底。
窗棂上那几缕冰冷的银线,无声昭示着方才窗外的偷听者身份。
梁上胖虎满足的咀嚼声,墙角玄铁微弱的呼吸,都无法驱散苏妙妙心头那沉甸甸,带着血腥味的恐慌。
谢云洲看到了多少?那双冰封之下的眼睛,是否已看穿了她所有强撑的镇定与内里不堪一击的惊惶?
那本带着不祥血迹的账册,那根深棕卷曲的头发,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斩落。
描金红木盒空荡荡的份量压在掌心,提醒着她这场[胜利]的代价。三日一盒顶级鱼干的承诺,此刻更像一张通往未知深渊的契约。
胖虎的贪婪,玄铁的伤重,还有窗外那双不知深浅的眼。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在这方破败的小院里。
她缓缓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地上冰冷的泥土,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
窗棂上那几缕银线在晨光下闪着刺目的光,像无声的嘲讽。
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谢云洲拿到了他想要的铁证,下一步他会做什么?他会如何处置这本带着人血的账册?又会如何处置她和她的猫?
寂静中,玄铁似乎因伤口的剧痛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呜咽。这微弱的声音却像重锤砸在苏妙妙心上。
她猛地回过神,踉跄着扑到玄铁身边,手指颤抖地探向它胸腹处包扎的布条。还好,没有新的血渗出。
可那根深棕色的头发,那滴干涸的黑血,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它们像一道裂痕,横亘在她与谢云洲那刚刚建立,本就脆弱不堪的【同盟】之间。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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