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墙洞里那几包用干荷叶小心裹着的鱼肉,此刻在苏妙妙眼中,不再是维持脆弱情报网的希望,而像是几块沉甸甸,压在心口的冰坨。
减半的月钱。
这三个字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次都带来更深切的寒意。
她靠着冰冷的柴垛缓缓滑坐到地上,粗糙的木刺硌着后背也浑然不觉。
阳光透过稀疏的梅枝,在她洗得发白的裙裾上投下摇晃的光斑,却驱不散她心底的阴霾。
周氏这釜底抽薪的一招,又狠又准。
她那点微薄的月钱,原本就只够勉强糊口,再被砍去一半。
别说维持和胖虎那贪吃鬼每日半条鱼干的[契约],就连她自己,恐怕都要陷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窘境。
库存告急?不,是源头即将枯竭!
她蜷起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冰冷的布料贴着额角未愈的伤口,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苏婉儿那炫耀赵国公府赏花帖时得意洋洋的脸,还有那句“贵妃娘娘最讨厌猫猫狗狗”的[好心]提醒,像淬毒的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贵妃厌猫,赵国公府,周氏。
这三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她尚看不清的联系?娘亲的死,那神秘的【账册】,是否也纠缠其中?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越理越乱,最终都化作了沉重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更可靠的情报来源。
胖虎虽然消息灵通,但终究是只贪吃又油滑的市井猫,关键时候未必靠得住。
而墙角那只神秘的黑猫。想到那双冰冷审视的金色瞳孔,苏妙妙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那猫太危险,太难以捉摸,绝不是现阶段的她能驾驭的。
一股强烈的饥饿感伴随着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空荡荡的胃里翻涌上来,让她眼前都有些发黑。
昨夜冒险偷来的那点鱼肉,大部分都藏起来作为日后维系胖虎的资本,她自己只啃了点鱼骨碎屑和冷硬的干粮。
不行,必须想办法弄点吃的!至少得撑过这几天!
她挣扎着站起身,眼前黑了一瞬才稳住。
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院子,最终落在那两棵光秃秃的老梅树上。
树根附近,似乎长着一些不起眼的野菜?以前饥荒时,府里的粗使婆子们好像挖过。
这是最卑微、最无奈的选择,但也是她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出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酸涩,拖着沉重虚浮的脚步,走向那两棵枯树。
然而,就在她刚走到树下,弯腰准备查看时。
一阵极其凶暴,充满威胁性的犬吠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院墙另一侧炸响!
“汪汪汪!嗷呜!”
“吼!吼吼!”
那声音狂躁而充满攻击性,绝非一两只狗能发出的!
伴随着犬吠的,是某种东西被猛烈撕扯,撞击的闷响,以及一种压抑到极致,带着血腥气的,属于猫科动物的嘶吼!
“呜嗷!哈!!”
那嘶吼声尖利,愤怒,充满了宁死不屈的凶悍,却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苏妙妙的心猛地揪紧!这声音,这嘶吼,是那只黑猫?!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扑到院墙边,扒着粗糙的砖缝,踮起脚尖,拼命朝隔壁那条堆满杂物的死巷望去。
巷子深处,昏暗的光线下,三只体型壮硕,肌肉虬结的恶犬,正围着一个角落疯狂地咆哮撕咬!
它们皮毛肮脏,涎水横流,尖利的獠牙在昏暗中闪着森白的光。
而被它们围在中间的,正是那只神秘的黑猫!
此刻的它,全无在破屋时的冰冷从容。
纯黑的皮毛被撕扯得凌乱不堪,几处伤口深可见骨,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将身下的泥土都染成了暗红色。
它的一条后腿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然而,即使伤重至此,它依旧没有倒下!
它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缩成一个充满威胁的黑色毛团,浑身的毛炸开,如同一团燃烧的黑色火焰!
那双标志性的金色瞳孔,此刻燃烧着令人心悸的凶光,冰冷锐利,死死锁定着面前最凶悍的那只领头恶犬。
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威胁性“呜呜”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每一次恶犬试图扑上,它都会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用仅存完好的前爪狠狠挥出,带起凌厉的风声,在那恶犬的脸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吼!!”被挠伤的恶犬吃痛后退,更加狂怒。另外两只趁机从侧面猛扑!
黑猫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强行扭转,避开要害,却被一只恶犬狠狠咬住了受伤的后腿!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从它喉咙里迸发出来,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放弃抵抗!
它猛地回头,尖利的犬齿狠狠咬向恶犬的鼻子!
惨烈的搏杀!血腥味隔着院墙都隐隐可闻!
苏妙妙看得浑身冰凉,心脏狂跳!
三只训练有素的恶犬,围攻一只重伤的黑猫!
这绝不是偶然!是有人要置它于死地!会是谁?
联想到这只黑猫的神秘和它对自己能力的敏锐察觉,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苏妙妙的脊背!
救?还是不救?
救,意味着暴露自己,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她自身难保,月钱减半,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而且,她拿什么去对抗三只凶悍的恶犬?
不救?眼睁睁看着它被撕碎?它知道自己的秘密!
而且它那宁死不屈的凶悍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凿子,狠狠凿开了苏妙妙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
那是一种同处绝境,不甘被碾碎的共鸣!
就在那只领头恶犬再次蓄力,准备发动致命一扑的瞬间,苏妙妙猛地从墙缝边缩回头,手颤抖着伸进怀里。
那里,贴身藏着最后救命的口粮,一块只有指节大小,被体温捂得微温的风干肉条。
这是她仅剩的一口吊命的东西!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小小的肉条朝着恶犬群相反的方向。巷子的另一头,狠狠扔了出去!
“啪嗒!”
肉条落在巷子深处一堆废弃的破木箱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浓郁的食物香气,对于饥饿的野兽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三只正全力围攻黑猫的恶犬,动作齐齐一滞!
耸动着鼻子,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突然出现的肉香。
领头那只尤其明显,它刚刚被黑猫挠伤,正处在狂怒中,此刻却被更原始的饥饿本能瞬间攫住!
“呜?”它低吼一声,狐疑地转头望向肉条落下的方向。
就是现在!
趁着三只恶犬注意力被分散、攻势稍缓的千钧一发之际。
苏妙妙猛地从墙边探出半个身子,朝着巷子里那只浑身浴血,依旧炸毛嘶吼的黑猫,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喊。
“这边!快过来!”
她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人话,只能拼命地招手!
黑猫金色的瞳孔瞬间转向她!
那冰冷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愕和难以置信,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和审视取代。它没有动。
“快啊!”苏妙妙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那三只恶犬已经发现了肉条,其中一只已经兴奋地扑了过去!
领头恶犬似乎也反应过来,低吼一声,放弃了黑猫,转身就要冲向肉条!
机会转瞬即逝!
黑猫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它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拖着那条鲜血淋漓的断腿,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朝着苏妙妙所在的墙缝方向,以一种近乎贴地飞行的姿态,不顾一切地猛冲过来!
“呜汪!”领头恶犬发现猎物要逃,狂怒转身!
但已经晚了!
就在恶犬的獠牙即将咬到黑猫尾巴尖的瞬间,黑猫矫健的身影猛地一缩。
险之又险地从苏妙妙扒开的墙缝中钻了进来!带起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野性的气息!
“砰!”
恶犬巨大的头颅狠狠撞在坚硬的院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汪!汪汪汪!”三只恶犬在墙外狂躁地咆哮着,疯狂地抓挠着墙壁,却无法突破。
它们只能愤怒地围着那点肉条打转,很快便为了争夺那点可怜的肉食再次撕咬起来。
院内。
黑猫重重地摔落在满是灰尘和枯叶的地面上,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抽搐着。
它挣扎着想站起来,那条断腿却根本无法着力,再次软倒下去。
鲜血从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里不断涌出,迅速在它身下洇开一小片暗红。
金色的瞳孔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有些涣散,但依旧死死地盯着站在一旁的苏妙妙。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充满威胁性的“呜呜”声,像是在警告她不要靠近。
苏妙妙看着它这副惨状,心有余悸,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险,让她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迅速扫过黑猫的伤势。断腿,多处撕裂伤,失血严重。如果不及时处理,它撑不了多久!
救猫,救到底!
她不再犹豫,转身冲回自己那间四面漏风的破屋子。
在墙角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里,她翻找起来。很快,她摸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用旧布裹了好几层的小陶罐。
这是娘亲柳姨娘留下的遗物。她记得小时候自己摔破了膝盖,疼得直哭,娘亲就是用这个罐子里的药粉,细细地给她敷上。
那药粉带着一种奇特的,清凉又辛辣的草木香气,敷上去很快就不疼了,伤口也好得飞快。
后来娘亲病重,再没用过,她便一直珍藏着,当作念想。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层层旧布,打开陶罐的泥封。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清冽而略带辛辣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罐子里是半罐细腻的灰绿色药粉。
她拿起陶罐,又飞快地撕下自己内衫还算干净的里衬,扯成几条布带,再端了一小盆清水,快步回到院子里。
黑猫依旧警惕地盯着她,见她靠近,喉咙里的“呜呜”声更急促了,挣扎着想后退,却因为伤势动弹不得。
“别动!”苏妙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伤得很重,不处理会死。”她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但语气里的凝重和关切是真实的。
她慢慢蹲下身,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将清水和布条放在地上,然后打开陶罐,用手指捻起一点灰绿色的药粉。
黑猫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她的动作,鼻翼翕动着,似乎也在嗅闻那奇特的药香。
当苏妙妙试探着将沾着药粉的手指,缓缓伸向它腿上那处最深的撕裂伤时。
它的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尖利的爪子瞬间弹出!
苏妙妙的手指停在半空,没有退缩,只是平静地看着它那双充满痛苦和戒备的金色眼睛。
时间仿佛凝固了。
黑猫急促地喘息着,金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又放大,似乎在经历着激烈的挣扎。
那奇异的药香,似乎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又或者它从眼前这个两脚兽眼中看到了某种纯粹的。不带恶意的意图?
最终,那紧绷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带着万般不情愿地松懈了一点点。
弹出的利爪,也极其缓慢地收了回去。
它闭上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放弃抵抗的,极其低微的“呜”声。
成了!
苏妙妙心头一松,不再迟疑。她动作极其轻柔,却异常麻利。
先是用清水小心地冲洗掉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土,冰凉的清水刺激得黑猫身体一阵阵颤抖。
然后,她将灰绿色的药粉均匀地,厚厚地撒在狰狞的伤口上。
药粉接触到翻卷的皮肉,黑猫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却没有再攻击。
那药粉果然神奇!
撒上去没多久,原本汩汩外冒的鲜血竟然肉眼可见地减缓了流速,伤口边缘似乎也微微收敛了一些!
清凉的药力似乎也缓解了部分疼痛,黑猫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急促的喘息也平缓了许多。
苏妙妙不敢怠慢,仔细地为它处理着几处主要伤口,撒上药粉,然后用撕好的布条小心地包扎固定。
处理那条扭曲的断腿时,她更是格外小心,尽量不去触碰骨头错位的地方,只是用药粉和布条做了简单的止血和固定。
整个过程,黑猫都闭着眼睛,只有微微颤抖的胡须和偶尔压抑的抽气,显示着它承受的痛苦。
做完这一切,苏妙妙已是满头大汗,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
看着被包扎得像个小粽子似的黑猫,虽然依旧虚弱地趴在地上,但呼吸平稳了许多,不再有生命垂危的迹象,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精神一松懈,强烈的饥饿感和虚脱感瞬间席卷而来,让她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她扶着旁边的柴垛才勉强站稳。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那个藏鱼肉的墙洞。
犹豫了一下,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过去,小心地摸出最后一份,用干荷叶包着的鱼肉。
她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这鱼肉对她而言是珍贵的口粮。
但看着地上那只因为她的药而暂时保住性命,却依旧虚弱无比的黑猫。
她叹了口气,蹲下身,将那份小小的鱼肉,连带着荷叶一起,轻轻推到黑猫的鼻子前。
“吃吧。”她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这是最后一点了。”
浓郁的海鱼腥味钻入鼻腔。
闭目养神的黑猫,金色的眼睛倏然睁开。它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鱼肉,又抬起眼,那双冰冷锐利的金瞳,此刻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深深地看了苏妙妙一眼。
有警惕,有审视,有疑惑,还有一丝苏妙妙无法解读的深沉。
它没有立刻扑上去,只是伸出鼻子,极其克制地嗅了嗅。
然后,出乎苏妙妙意料地,它伸出舌头,非常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克制,舔舐了一下鱼肉表面。
接着,它才张开嘴,将那块小小的鱼肉,连同包裹的干荷叶一起,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动作很慢,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没有丝毫狼狈,反而有种奇特的尊严感。
吃完最后一点,它舔了舔沾着腥气的胡须,然后,终于抬起了头,金色的瞳孔再次对上苏妙妙的目光。
这一次,那目光中的冰冷锐利似乎褪去了一些,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声音。
“喵。”
只有一个音节。低沉,沙哑,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然后,它不再看她,拖着包扎好的身体,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动到苏妙妙那破院子唯一入口的木门旁边,找了个干燥的角落,蜷缩着趴了下来。
它将那颗黑色的头颅搁在自己的前爪上,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两盏即将熄灭却依旧坚守的灯火,警惕地注视着院门外的方向。
它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
它就那样静静地、带着一身伤药和血腥味,守在了门口。
仿佛一个沉默的,伤痕累累的守卫。
苏妙妙靠坐在柴垛边,看着门口那道黑色的,蜷缩着的,散发着淡淡药味和血腥气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饿得隐隐作痛的手心,心底五味杂陈。
情报猫(胖虎)有了。
护卫猫(黑猫)似乎也有了雏形?
代价是她最后的存粮没了。生母留下的珍贵伤药也用掉了一半。而周氏减半的月钱,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落下。
喵队初成,战力初显。
可断粮的危机,已如阴影般笼罩。
这只沉默的黑猫,又能否在真正的风暴来临前,成为她最坚实的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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