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山脉某个天然形成的坑洞中，边缘处沁出一丝金光的黑色巨茧像是一颗鲜活的心脏一样，按照某种奇异的规律跳动。

如果这时候有人可以用卫星观察这片地区，他就会惊奇地发现，方圆百里的动物昆虫，能走的早就脚底抹油散了个干净，剩下跑不掉的动物们也安静得出奇，往日嗡鸣不休的鸟虫也诡异地保持了沉默，像是有什么人类难以理解的存在即将苏醒。

跳动的频率逐渐加快，在月上中天的时候达到峰值。

金戈交错之声传来，一双玉雕般无瑕的手从巨茧中穿出一点，云行水像是破壳的鸡仔，艰难地从巨茧中一点点将自己剥离出来。

等云行水离开巨茧，席卷山林的沉默反而消退了。

云行水茫然地抬手，皎洁犹如银纱的月光落在掌心，与仿若山巅纯洁积雪堆砌而成的肌肤交相辉映，荡出蒙蒙的光晕，不像是活人，倒更像是古时画本子中的山间精怪，森然到艳丽的鬼魅感，在他身上交织出神秘的瑰丽色彩。

往前走了几步，长至腰腹处的卷曲黑色蜿蜒而下，如同夜色荡起的微微涟漪，又带着云雾缭绕般的轻盈与优雅。

带着水汽的山风呼啸而过，带来淡淡的凉意，云行水这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慌乱地连连后退，又钻回巨茧中。

“我的衣服、呢？”

不只是衣服，他随身带着的东西都不见了踪影。

社死的威胁像是悬在头顶的巨剑，云行水突然福至心灵，一手按在了被破开的巨茧上，坚硬的巨茧化作一团雾气缭绕在身周，随着他的心意变成他入山时穿的冲锋衣。

猛地松口气，坠在头顶的入狱感消散。他还在困死他的坑洞里面，漆黑的天幕沉沉地压下，这小小的坑洞像是牢笼，将一切活物都困住，直至消亡，正如之前的云行水。

随着意识清明，位于意识海中的云行水慢一步破壳而出，心脏造型的巨茧也同样变成了冲锋衣穿在身上。

不同的是，位于意识海的云行水周身泛着金芒，面前还有个文具盒大小的黑匣子悬浮在空中，只是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裂纹。

黑匣像是有种无形的魔力，蛊惑着人触碰。

死而复生的云行水意志力坚定，他没有被蛊惑，但依旧牢牢地握住了黑匣，像是握住命运的一缕丝线，他已经不想再体会身不由己的感受了，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自己的手里，死在自己的选择里。

刹那间，无数的知识涌入脑海，由人转为巫妖的最后一块拼图落下，云行水的气质变得捉摸不定，内在属于人的特质被剥离，过往的喜怒哀乐像是被隔绝在一块透明玻璃的另一面，咫尺天涯。

这一刻，沉沉的夜色也仿佛被惊醒，满天星辰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撼动运行的轨迹共同发生偏移，璀璨的光芒照耀了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在云行水真正觉醒的那一秒。

位于虚空深处的巫妖圣殿内也发出一阵异象，五光十色的水晶球悬浮在空中，淡淡的荧光闪烁，像是璀璨的银河。

刹那间，万千水晶球同一时间光芒大盛，一颗无主的水晶球飘起，发出独特的闪耀金光，还不等看守在巫妖圣殿的守护者惊喜，只有拳头大的水晶球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纹，宝珠生瑕，令人揪心。

“是新的巫妖诞生，在哪里？”供奉在圣殿深处的亡灵之书扑扇着泛黄的书页，吭哧吭哧地第一个赶过来。

陆续又有巫妖赶过来，想要一同见证小巫妖的诞生，死寂的圣殿一下子热闹起来，常年摆烂的绿色烛台也亮起柔和的光芒。

“嘿！希尔！快让我看看我们的小宝宝在哪里？他的命星呢？我们要赶紧把他接回圣殿，塔塔族最近也到下崽的时候了，我要带小幼崽一起吃塔塔。”死灵之书迫不及待地飞到垂首跪在大殿中央的守护者希尔身边，声音里满是期待。

巫妖一族天生强大且不死不灭，但是族人极少，圣殿里面的命星看着多，实际上99%都是摆设，主打一个发光不加量。

哎嘿，就是陪伴。

实际上去掉聊以安慰的假货后，真正的命星的屈指可数，偏偏巫妖一族诞生的条件极其苛刻，千百年也不见得有一个“新生儿”，而巫妖一族大多又是族里蹲理论的坚定拥护者，除了捕猎很少出门，这也就导致了每次巫妖一族添丁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巫妖都会到场。

希尔长叹口气，缓缓将捧在手心的金色传说举起来，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娃娃。

一时间所有巫妖的视线都放在了岌岌可危的命星上。

云行水不觉得自己是瓷娃娃，他感觉自己好得很，从来没有一刻这样好过，世界骤然变成高清版。

抬头，他能看见月球上的山脉，方圆百里的动静被他尽收耳底，体内澎湃力量像是能够毁天灭地。

这里好像也不是很高，他的心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轻轻一跃就离开坑洞，天地豁然开朗。

从上往下看，困死他的坑洞没有了记忆中的险峻，只是个一眼就能望到地的小土坑，平平无奇，随处可见。

“原来只有四米啊。”云行水的声音飘飘然没有落点，风一吹就散在山中。

环视一圈，云行水一眼就看见了远在百米开外的户外黑胶帐篷，不知道过去多久，他重金购置的帐篷坚强地挺过了风吹日晒，没有倒塌的迹象，不枉他花费308.17块全款拿下。

一步步往帐篷处走，身后的泥土活了过来，前仆后继地填平那困死一个青年的坑洞，最后还隆起一块，像是一座无名的坟墓。

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带着人类云行水的最后一丝情感隐没在层层叠叠的意识宇宙中。

自此，再也没有人类云行水，留下的只是巫妖云行水。

意识海中，与巫妖伴生的灵魂之匣焕发光芒，其中一道几乎贯穿整个匣子的裂痕被隐藏在云行水灵魂中还来不及消化的力量缓缓修复。

等云行水从浩如烟海的传承中回神，才发现体内澎湃的能量已经被吸收大半，只剩一点残余，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仔细观察才发现，接连吞噬异兽和黑影……不，也许该叫他巫妖（？）得来的虚浮能量正在缓慢被灵魂之匣吸收，留下的大多是属于云行水自己的巫力。

与其说只剩一点点，不如说只有一点点。

裂痕自愈的速度随着能量的减少而变慢，云行水渐渐感到不对，立即查看传承记忆。

“怎么会这样？灵魂之匣不损，则巫妖不灭……”那么，灵魂之匣初始就是破损状态的他又算是怎么回事？

这么想的下一秒，残存的能量耗尽，身体和灵魂一起滑入崩毁的边缘。

越是危险的情况，云行水就越冷静。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这是比被异兽吞噬更加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死法。

人生就是起落起落落落落落，渺茫希望的背后是无尽的深渊。

云行水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是也不想认命，他怎么能认命呢？

如果认命的话，名牌大学毕业后，他直接留在小镇成为公务员不好吗？确诊癌症后，他留在城市不好吗？被未知的怪物盯上，他直接放弃少受点罪不好吗？

他怎么能认命啊！

他不会认命。

意识疯狂地汲取着传承中的知识，云行水抓住了“一线生机”，半点没有犹豫，他施展了巫妖一族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秘术“一线生机”。

远在圣殿的亡灵之书像是受到某种感召，书皮上与几何学完全相悖的怪异图案光芒大作，巫妖们意识到什么，纷纷将精纯的巫力输入破碎的命星。

哪怕在重重空间的阻隔下，他们输入的巫力只能有万分之一，乃至百万分之一的作用，他们依旧甘之如饴。

电光石火之间，一种玄而又玄的气机指引着云行水，他的灵魂顺着指引遁入意识海的深处，从异兽仅剩的一点残躯中扯出一颗骨珠。

人生就是死活死死死，嘻嘻不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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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