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清越却不容置疑的喝令,如同冰水浇下,瞬间镇住了骚动。
木诚之不知何时已策马回返,玄甲之上沾染着林中湿气,目光如冷电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匹垂死的马和那支黑矢上,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他带来的亲兵迅速散开,结成紧密的防御阵型,将受惊的学子护在中间。
几乎是同时,之前提早冲出去的那批“太学生”也折返回来,他们身上带着些许草屑尘土,眼神却沉稳锐利,默契地融入亲兵的阵型,加强了外围防御,并低声引导着慌乱的同学向中心靠拢。
正是他们的提前探查和及时回援,稳住了即将崩溃的阵脚。
“将军!”一名亲兵快步上前,双手呈上那支被拔下的黑矢,声音压抑,“箭镞带血槽,尾羽浸过药,是北狄‘夜枭’死士的制式。”
北狄死士?!
此言一出,周围温度骤降。竟牵扯进了敌国?
木诚之接过那支箭,指尖摩挲过冰冷的箭杆,眼神晦暗不明。他抬眸,目光越过众人,与顾守渊惊魂未定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只一瞬,他便移开,声音沉冷地命令:“江槐,护送所有学子即刻退出猎场,清查人数。谢远风,发信号,中止秋猎,封锁全场。”
“是!”
有人,要趁乱劫走,甚至……灭口李芸!
命令被迅速执行。号角声变调,悠长而急促,回荡在山林之间。
在人群匆忙后撤的混乱中,顾守渊被方羽扶起。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匹倒毙的马,以及林木深处那片杀机四伏的阴影。
就在收回目光的刹那,她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侧前方不远处,一丛剧烈晃动的灌木后——李芸正被一个穿着太学生服饰、却动作异常矫健的身影,猛地捂住口鼻,迅速拖向密林深处!
李芸绝望挣扎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顾守渊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混乱如同投入静水的巨石,波纹骤然炸开!
“敌袭——!结阵!”
几乎在木诚之命令下达的同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林木阴影中扑出,手中弯刀划出冷冽的弧光,直扑人群最密集处!
他们动作狠辣高效,目标明确,绝非寻常匪类,正是北狄“夜枭”!
惊呼与惨叫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惶惑。
“张清显!”木诚之的声音斩钉截铁,穿透喧嚣,“稳住后方,带人向官道方向撤退!若有骚乱,唯你是问!”
被点到名字的张清显猛地一个激灵,脸上血色尽失,却在触及木诚之那双不容置疑的冷眸时,一股莫名的勇气陡然升起。
他嘶声喊道:“甲班的人跟我来!乙班向中靠拢!不要乱!”
木诚之目光一扫:“徐长风,你带一队人,护住侧翼,阻截流窜之敌。”
“得令。”那平日里病弱温和的书记官应声而出,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文弱。他反手自马鞍旁抽出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剑身出鞘,清辉凛冽。
一名死士恰好冲破外围防线,狞笑着扑向一名吓呆的学子。
下一瞬,只见青影一闪!
徐长风步法如鬼魅,手中长剑后发先至,精准地贴上死士的咽喉,一划一带,动作优雅得如同挥毫泼墨。
血线飙出,那死士踉跄倒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正要冲上去帮忙的方羽,生生刹住了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执剑而立、气息平稳的徐先生,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徐长风回眸,对上她震惊的目光,唇角竟还牵起一丝惯常的、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方姑娘,此地危险,请退回阵中。”
方羽被他这反差惊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回头想找顾守渊,却骇然发现——原本站在她身侧的人,不见了!
顾守渊已如一滴水汇入河流,借着人群的慌乱与林木的掩护,如同狩猎的灵狐,向着方才李芸消失的方向潜去。她记得清楚,在暗箭袭来前,李芸就被拖向了那片荆棘丛!
她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胸腔,却异常冷静。感官更加敏锐。绕过一片乱石与倾倒的枯木,压抑的呜咽与挣扎声传入耳中。
果然!
李芸被那假学子死死捂着嘴,正被一股蛮力往更深的、遍布尖刺的荆棘丛里拖拽!那假学子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已高高扬起,眼中杀机毕露!
来不及多想,顾守渊悄无声息地贴近,从侧后方猛地出手,用尽全力,手刀精准狠厉地劈在对方颈侧动脉!那人身体一僵,闷哼一声,眼中带着错愕,软软地倒了下去。
李芸骤然脱困,惊骇欲绝,肺部急需空气,刚要放声尖叫,却被顾守渊猛地再次捂住嘴,用力将她整个人按在身后粗糙冰冷的树干上。
“看着我!”顾守渊逼近,额头几乎抵住她的,丹凤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锐利与压迫,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让人在绝境中不得不信服的力量,“想活命吗?回答我!”
李芸瞳孔放大,涣散的眼神因这极致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而勉强聚焦,疯狂点头,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浸湿了顾守渊的手掌。
“他们要杀你灭口!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
顾守渊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容她有任何闪避,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她崩溃的神经上“想想你父亲!你死了,他就能活吗?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带你出去,木将军能保你李家一线生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父亲……爹爹……”李芸眼神涣散又凝聚,恐惧与求生的本能激烈交战。
顾守渊的话像是一根带着倒刺的救命稻草,在她彻底溺毙前粗暴地塞进了她手里,疼痛,却带来了真实的触感。
这个人……她一定知道什么!
李芸想起顾守渊之前胜券在握的笑,她一直在看她!她一直在看她!
她一定知道什么!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反手死死抓住顾守渊捂着她嘴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身体抖得如同风中之烛。
“是…是”她嘴唇哆嗦,破碎的音节混合着泪水,即将溢出“救我……”
---
就在这时,更密集的破空声与脚步声逼近!
三名遗漏的死士显然发现了同伴失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呈品字形包抄过来,眼神嗜血冰冷,手中弯刀带着寒光,毫不留情地直劈而下!刀风凌厉,刮得人面皮生疼。
顾守渊心中警铃大作!一把将李芸狠狠拽到自己身后,手中仅有的一把用来防身和解剖的锋利短匕横格向前!
“铛——!”
金铁交鸣,刺耳欲聋!巨大的力道沿着匕首传来,震得她整条手臂瞬间麻痹,虎口崩裂,鲜血直流,短匕险些脱手!
她借力向后踉跄,卸去部分冲击,脊背撞在树上,闷哼一声。
第二刀已紧随而至,角度刁钻,直取她肋下!眼看避无可避——
“嗖——呜——!”
一支羽箭,裹挟着撕裂空气的、近乎鬼哭般的尖啸,仿佛自九天之外而来!只余一道模糊的残影,以一种决绝的、毁灭性的姿态,贯穿长空!
“噗嗤!”
箭矢精准无比地从第一名死士的太阳穴贯入,带出一蓬红白混合物,去势未减,竟又狠狠扎进第二名正举刀的死士的咽喉!
一箭双雕!雷霆万钧!
两名死士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顾守渊猛地回头。
只见林木间隙之外,木诚之不知何时已立于不远处一方巨石之上,身形挺拔如松。
手中那张硬弓弓弦犹在剧烈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木诚之的身影已如苍鹰搏兔,自石上掠下!动作流畅而迅猛,腰间那柄弧度优美如新月、曾置于舆图之上的北狄弯刀骤然出鞘,在晦暗林间划出一道冰冷刺骨的致命寒光!
刀光一闪而逝,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那最后一名死士的头颅已冲天而起,脸上还凝固着极致的惊恐,无头的尸身晃了晃,重重栽倒。
木诚之稳稳落地,弯刀血槽内的血珠正顺着冰冷锃亮的刀尖,一滴、一滴,砸落在枯叶之上,寂然无声。他甚至连呼吸都未曾紊乱。
他身后,江槐懒洋洋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满,由远及近:“我说晚笙,你也给我留两个活动活动筋骨啊,全让你一个人耍帅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长刀看也不看,随意向后一递,精准无比地捅穿了一个不知何时潜伏过来、试图从背后偷袭木诚之的死士的心脏,动作流畅轻松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江槐对着那眼神迅速黯淡下去的尸体,懒散地笑了笑,眼神里却是一片见惯生死的漠然冰冷。
木诚之未曾回头,只是道:“你砍的那些还不够?”
他的目光越过这短暂的、弥漫着浓郁血腥气的寂静,直直落在惊魂未定、手臂仍在渗血的顾守渊,以及她身后那个抖如筛糠、几近虚脱的李芸身上。
顾守渊大喊自己:“木将军!”
木诚之忍不住开始生气:“掺合这种事情,现在喊自己干什么?”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