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将军,我的马……殉职了。”
她顿了顿,迎上他深邃难辨的目光,慢悠悠地把话说完:
“这回去的路,山高水长的,我该怎么办呀?”
木诚之的身形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掠过马尸,在她被自己包扎好的的臂膀上停留一瞬,最后,重新对上她那双清定却带着明晰探究的眼睛。
他眉头微蹙,有一点不自在,总感觉自己被什么抓住了,仿佛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三岁的姑娘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一样。
与此同时也很诡异,连之前他在战场上和自己敌对的主将都没有这么自负过。
她怎么这么自信,好像自己一定会把马让给她一样。
一旁的江槐已经抱起臂膀,桃花眼里满是看好戏的兴味,丝毫没有来给自己接话帮忙的意思。
空气仿佛凝滞了。
片刻之后,仿佛妥协了一样,木诚之什么也没说。他利落地转身,走回自己那匹神骏非凡、通体纯黑的战马旁,动作流畅地解下辔头,然后牵着马,径直回到顾守渊面前,将缰绳不容分说地塞进了她没受伤的那只手里。
“骑着。”
顾守渊真正地愣住了,仿佛刚才问出那个问题的人不是她一样,木诚之看着对方有点诧异的表情,方才那种被猜透的郁闷一扫而空,语气也稍微缓和起来。
顾守渊掌心被那坚韧而微凉的皮革硌着。她看着他空出来的手,下意识地追问:“将军,我骑了它,你怎么办?”
木诚之撇了撇嘴:“我有马,也不止这一匹”
江槐凑过去,嘻嘻哈哈道:“晚笙,来啊,和哥哥一起回去。”
木诚之甚至没有回答他,一如既往道:“滚!”
他直接转身,走向队伍后方一名负责辎重的亲兵,指向一匹用来驮运物资、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棕色驮马。
在江槐骤然爆发的、毫不掩饰的笑声中,在周遭所有悄然注视的、惊愕的目光中,这位身份尊贵的武渊侯世子、北疆闻名的少年将军,以一种与身份极不相符、却依旧肩背挺直如松的姿态,翻身骑上了那匹平平无奇的驮马。
他控着马,重新回到队伍最前方,经过手攥缰绳、尚未完全回神的顾守渊身边时,目不斜视,只留下一句被晨风送来的、听不出情绪的话:
“它脚程稳。你手臂有伤,控别的马费力。”
回程的路,气氛诡异而沉默。
顾守渊骑在他的黑马上,鼻尖萦绕着鞍鞯上属于他的、冷冽而干净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血与铁锈味。
这匹马异常温驯,步伐平稳,显然受过极好的训练。然而,这份“特殊照顾”像一团温吞的火,烤得她心神不宁,并不是炽热的疼痛,反而像是在寒冷的冬日里突然靠近了火堆,让人感觉痒痒的。
想抓,想搓,想把皮肤揉烂。
她催马快走几步,与他那匹矮小的驮马并行,侧过头:“将军,日出很漂亮,你不感觉吗?”
木诚之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冷硬,仿佛没听见。
顾守渊不放弃,换了个方式,带着探究:“将军把马给我,怕我骑术不精,再从别的马上摔下来,更耽误行程?”
“你的骑术尚可。” 他终于开口,给了个干巴巴的评价,但没看她。
“那是因为这匹马格外温顺听话?”
“它认主,脾气算不上好。”
“不一定,这匹马刚才好听话的”
顾守渊□□的马仿佛认同一般发出了点声响
“顾守渊。” 他打断她,终于侧眸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被她问烦了的无奈,以及更深处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前方路况复杂,噤声,看路。”
他用一个无可指摘的指挥官的理由,堵住了她所有旁敲侧击的企图。
好吧……
顾守渊意犹未尽的停止追问。
就在这时,江槐不知从哪里溜达了过来,与她并辔而行。他脸上挂着那种“我什么都懂”的戏谑笑容,压低了声音,用刚好她能听见的音量说:
“小守渊,别猜了。你再问下去,咱们木将军的脸皮就要挂不住了。”
顾守渊饶有兴趣的看像对方
江槐笑着,用马鞭虚虚一点她受伤的手臂,又指了指她□□的骏马,语气是难得的正经了几分:
“咱们木将军治军,向来赏罚分明。你今日洞察敌情在前,救护同窗在后,更因此负伤,是为‘有功’。”
“有功之士,自当配良驹。这是他身为统帅,给出的‘赏赐’。你安心受着便是,这可是规矩。”
顾守渊莫名其妙有种被认可的感觉
是了,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自己厉害,所以木诚之愿意把马给自己骑。
但是,所有有功之士,都能骑将军的马吗?
———
当木诚之骑着驮马,与骑着神骏黑马的顾守渊一前一后回到临时营地时,所有的目光都凝固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刚才更加复杂的骚动。
方羽像只被惊动的幼豹,第一个冲了过来。她圆瞪的眼睛先是飞快地扫过顾守渊的胳膊,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守渊姐姐!你的伤!”
随即,她像是才注意到那匹极具象征意义的黑马,手指颤抖地指着,声音都劈了叉:“这、这这……这是木将军的马!你怎么……他怎么……”
几乎在方羽冲过来的同时,徐长风也立刻从人群边缘迎了上来。
他清秀的脸上带着清晰的关切,似乎想为之前训练场上的阻拦或别的什么解释一番,语气温和地开口:“方姑娘,你没事不用担心……”
然而,方羽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飞快地扫过,像是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没有丝毫停留。
她甚至刻意地将头偏向另一边,把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在顾守渊身上,用行动明确地表达着她的不满和疏远。
徐长风伸出的手和未说完的话,一同僵在了半空。
他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黯然,最终只能默默收回手,悄然退回到人群边缘,恢复了那副沉默文弱的模样,只是眼底多了几分落寞。
营地中央,成功撤回的太学生们聚在一起,气氛惨淡。与顾守渊一样挂彩的人不在少数:
·一个学子用手帕捂着额角,鲜血已浸透了绢布。
·另一个被人搀扶着,脚踝不自然地扭曲,脸上满是痛楚。
·更有几人衣衫被树枝划破,脸上、手臂上带着奔逃时被荆棘刮出的血痕。
他们看着顾守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这震惊,
既源于她竟能骑着木将军的马归来,更源于她臂上那处看起来就极为狰狞的伤口——那无声地诉说着他们未曾亲见、却可以想象的凶险。
“她……她竟伤得如此之重……”
“那马……木将军他……”
顾守渊能感觉到这些视线,她感觉有些好玩,因此坦然的抿了抿嘴角,同时她看到了方羽纯粹的担忧,看到了徐长风的黯然,也看到了同窗们复杂难言的目光。
她轻轻拍了拍方羽紧抓着她衣角的手,算作安抚。然后,她翻身下马,动作因伤口而略显迟滞。
就在她脚刚落地,身形微晃的瞬间,一道玄色身影已无声地到了她身侧。木诚之声音冷澈地下令,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整队,清点人数,重伤者优先诊治,一炷香后,拔营回京。”
他的命令一如既往地高效、冷酷,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八卦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然而,在他下令的间隙,他却极其自然地将黑马的缰绳从顾守渊手中接过,随手交给一旁的亲兵,并几不可闻地快速补充了一句:
“带她去上药。”
这句话很轻,几乎是气音,但足以让近处的方羽和几名亲兵听见。
说完,他便转身走向中军位置,不再回头。
方羽猛地捂住了嘴,看看木诚之的背影,又看看身旁神色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顾守渊,那双圆眼睛里,震惊慢慢褪去,转而燃起了熊熊的、名为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的火焰。
她立刻取代了亲兵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顾守渊,走向临时充作医帐的营房。
她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但她更知道,回去的路上,她非得从守渊姐姐嘴里问出点什么不可!
---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