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鸿运商场

“苏珩,醒醒。”

如同被午时的阳光晃了下眼,苏珩惊醒。钱姝赶忙扶住他,“你没事吧?”

苏珩抬眼看她,双眼已有神采。他本就熬了两夜精力受损,又经这么一遭,身体受不住,额上、鬓角布满汗珠,浑身在轻微颤抖。

沉了口气,钱姝摸出治愈灵液,未经犹豫打开瓶盖。她刚要灌进口中,从旁边伸出来的宽阔手掌盖在灵液瓶口。

“不用。”苏珩哑声阻止。灵液喝多对身体有害。

话声落地,他随之失力栽倒,钱姝伸手抱住他。手中的灵液掉在床上,洒了,钱姝斜眼瞥见,顾不得心疼,轻抚着苏珩后背。平时看起来万分结实健壮的背脊,此刻摸起来徒剩单薄。单薄得叫人心疼。

苏珩深陷温暖怀抱中,下巴垫在钱姝肩头,鼻尖萦绕着她衣服的清香,那颗猛烈跳动的心缓缓平落。原本垂落身侧的手抬起,他回抱住她,唤了声:“钱姝。”

钱姝长长地舒了口气,“没事就好。”

她再道:“孔季和大娘都不见了,我得去找他们,你先在这休息会吧。”

“一起去。”苏珩挣扎着艰难下床。

钱姝本想劝说,可再一想,苏珩在这待着也待不心安,随他。钱姝亦站起,拉住他的手。

目光掠过相触碰的位置,那份属于钱姝的温度沿着血脉流淌至全身,让苏珩的血热起来,他顿感精神许多,至少比那难喝的咖啡管用。

他闭上眼,感知搜寻孔季的位置,片刻,定神:“找到了。”

二人相互搀扶快速踏出屋子。

日出未至,天边尽是幽暗的藏青色,偶见几颗星辰闪烁,监视着沉眠的大地。

白枫村村口,大娘正在朝家走来。

刚拐入村子的水泥路,孔季迎面而来,大娘伸手招呼:“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近了,大娘看清孔季眼下乌青,没来由地生出歉意,“农村里就是这样,鸡啊狗啊到时间就叫,是不是没睡好?”

孔季摇头,满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的右手贴着衣摆,掌心握着那柄刀。

大娘没看出孔季的异样,只当他是话少,举起手中油乎乎的塑料袋,说道:“我去给你们买早饭了,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包子油条烧麦都买了点,你现在要不要吃点?”

塑料袋举得高,浓郁的香气从袋口飘出,钻进孔季的鼻子里。他吞了口口水,却不是为了早饭,而是紧张。

他听到自己的声线在颤动,“阿姨,他们俩贪睡,都不去看日出了,我昨天来的时候看到前面山前特别适合观景。”他低着眼,不敢看大娘,“阿姨,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吧。”

·

这是刘桂香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看日出。

她生于贫瘠年代的落后村庄,能吃上一顿饱饭胜过风景无数,哪有什么心思赏花赏月赏日出?她家里有五个姐妹和一个弟弟。父亲倾注全部家财与资源托举弟弟去春行,只因唯有弟弟能够传宗接代。

而她呢,明明读书时成绩不错,却因“家中没钱”被迫在初中辍学。

班主任来家里跑了几趟,都被父亲用大扫把打走了。

站在家门口望着班主任骂骂咧咧走远的背影时,她想,她一定不会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一定不会那么无情。等她往后有了孩子,一定要让孩子好好读书,让孩子走出这片土地,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

可命运与她开了个玩笑,她与丈夫的第一个儿子便有先天性心脏病。

她是想留的,任凭公公婆婆如何劝说,都抱着孩子不愿撒手。

丈夫问她,留了,能养得活吗?

他们连第一期的手术费都拿不出来。

丈夫说,若是能救,砸锅卖铁都救,可他们穷,他们把孩子留在家,只是让孩子等死。

丈夫又同她说,听说隔壁村有一家生了女儿不想要,送到福利院去,福利院不仅给孩子好吃好喝,还让孩子读书学习。

贫穷如一座大山,挡在刘桂香眼前。她看不见更好的路,只能听从丈夫的计划。

孩子送走后,她刚开始会整日整日地想,想他过得好不好,想他在福利院能不能吃得饱,想他到底有没有做成手术。

过了几年,小儿子出生,天然的母性与她对大儿子的愧疚全然投射到小儿子身上,她拼了命给他充足的爱,努力赚钱让他读书,让他去看她未曾见过的世界。

至于大儿子,渐渐被压在记忆深处。

经几个年轻人提起,她恍然间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不知不觉中,她成了比父亲还绝情的人。

与孔季坐在山腰的观景台,刘桂香遥望着天际露出的一抹金白,心中万千感慨被刺目的光涤荡,她敛起思绪,扭脸见孔季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打开塑料袋,张罗道:“先吃点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着,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餐巾纸,“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爱干净,你拿纸包着吃。”

那纸皱巴巴的,若是当真讲究的人根本不会愿意拿来用,但孔季还是接过了,擦了擦手,拿起一个包子。包子是热的,甚至有点烫,他捏着,没吃。

刘桂香又道:“昨天中午和晚上你都没怎么吃,想着你大概是不喜欢这边菜的口味,所以早上也没做了,去镇子上给你们买了点早饭,这家早点很有名的。每天**点就能卖完收摊,要一早去买,晚了还得排队等。”

“你……走去的?”孔季瞳孔微缩。他昨天来时发现镇子上的公交只通到发达的大道,而从村子走到大路至少要走三四十分钟。

“我没什么事,走走路权当锻炼身体。人上了年纪醒得早,不过主要也是昨晚睡得太早,和小姑娘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刘桂香乐呵呵的。她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

儿子不在家,她一个人住虽说已成习惯,但每到夜深人静时总还是会感到孤独,尤其是村子里有老人去世的时候,她总会想,如果自己哪天摔一跤死在家里,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发现。

想得多了,就常盼着能多见见儿子,有一阵,她每天都要给儿子打一个视频,可时常看到儿子大晚上还在加班,接她电话都要压低声音偷摸鬼祟,便委实不忍心多打扰。

她有自知之明,春行房价贵,就算把她这条老命送掉,也帮衬不了什么,她能做的,顶多是照顾好自己,让儿子不为自己费心,然后在家附近多寻些零活干着,能贴补一点是一点。

她减少了主动联系儿子的次数,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干零活上。好在儿子孝顺,每周都会来个电话。

“你在这是不是睡得不习惯?”刘桂香问孔季。

青年眸里沉重的光点说明一切。孔季睡不着。不过不是因为聒噪的鸡鸭狗,而是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小铭去世前的场景。

压扁的车内,小铭满脸血迹,奄奄一息地问他:“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还没来得及宽慰小铭就昏厥了过去。待他清醒时,已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边空无一人。

彼时,他想,他是不是死了呢?死了也好,死了,总比独活着好。

可惜,身体剧烈的疼痛告知他,他没死。

他试图抬手,发现胳膊动弹不得,好像身体不再属于他。在那个当下,比起对于瘫痪的恐惧,他的脑中唯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变成植物人!那样……不知道要浪费爸妈多少钱!那样……爸妈一定更加嫌弃他!

如同一条濒死的鱼,他竭力摆尾,试图驱散躯干的麻木。

来查房的护士发现他恢复意识,第一时间联系了家属。

来的是堂弟孔安。孔安眼睛红肿,状态糟糕透了,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孔季隐约生出一种恐怖预感。

后来,孔安离开,孔季找护士询问,映证了那个他不敢问出口的预感。

小铭死了。

他无法记起自己听见这个消息时的感觉,那一瞬间像是被人抽取了意识,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大脑成了被轰炸过的废墟,徒剩一片虚无。

也是在车祸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爸妈。

其实,早在小铭出生后,爸妈就动过要把他送走的念头,妈妈想送,然后把家里的资源集中给小铭一人,爸爸不忍,说哪怕是条狗养了几年也不会舍得。他们为此争吵了一次又一次,最终还是把他留下。他们养着他,花费高昂的费用为他治病,去年还为他买了辆车。

爸妈说,给他买了车,家里剩下的一切都是小铭的,让他不要再惦记,他们仁至义尽。

当他听到这句话时,愣了很久。他从未料想过,爸妈居然认为他会和小铭争抢什么。

他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过是个附属品。

他的愕然落在妈妈眼里成了贪心和博弈,妈妈对他很失望,甚至骂了几句难听的话,骂他不知好歹,骂他是农夫与蛇里的蛇,人心不足蛇吞象。

再后来,他收下那辆车,搬离了家。

他不能让自己成为会让爸妈忌惮的危险品。

搬走后,小铭总来找他,不断尝试修复他与爸妈的关系,出车祸的那天,是妈妈的生日,小铭来邀请他回去给妈妈庆生。

他自然清楚自己的出现只会给妈妈带来不痛快,所以拒绝了,可小铭一直恳求一直劝说,小铭说,妈妈已经自省过,是拉不下面子来与他道歉。他动心了。

事实证明,人,不该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份温情。

那天从葬礼回去,他止不住地想,如果他的父母没有抛弃他,人生会不会不那么痛苦,他是有恨的,可他恨不起爸妈,就将所有的愤恨都被转嫁到了生父母的身上。

他想,他是有罪,他是该去死,可倘若他要死,也得拉着制造痛苦的根源一道去死。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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