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区烟花路127号，是间酒吧。

酒吧正门临街，名为“星子”，灯牌掉了半截，成了“日子”。

店面装修浮夸，大红大绿大紫，散发着浓浓的土味气息。

现下午间，未到营业时间，高门闭锁，内部桌椅静立在晦暗之中，如一道道阴森人影。

“嗒。”

“嗒。”

“嗒。”

……

角落，细微声响反反复复。

循声望去，高窗如一块镶嵌墙壁的宝石，投下绸带般柔和的光束，浮沉粒子在其间舞动、沉落。

身着墨黑连帽衫的青年坐在光尾，胳膊舒展搭在桌上，细长的手指按动着火机开关。

机身黑漆斑驳，机体没气，空有声响，不见火星。

“玄哥，我上次在鸿运商场看见一个特别帅的火机，等过几天戒严松了，我去搞来送你。”对面，寸头少年双手按着桌面，伏低身子观察，圆眼睁大，像是个好奇宝宝。

“不用。”李玄停了手中动作，意兴阑珊地说：“这是我爸的遗物，玩习惯了。”

“你爸留下的……”栗子咧出个天真烂漫的笑，扬声：“我爸什么都没留下。我妈也是。”

下巴如爬行的蜥蜴般从桌面擦过，他凑近了些，咕哝：“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都死了好久了。”

他对情感感知偏颇，言辞残忍，却语气活泼。

李玄喉头滚动，一时无言。

栗子不觉气氛微妙，依然躬身在瞧，行为举止尤似动物。

沉寂片刻，李玄的目光掠过又低下，声音无力，不知是在问栗子还是在问自己：“现在的生活好吗？”

“当然好啊！”坐回原位，栗子抻了个懒腰，歪着脑袋，眼睛亮如星辰，“在我原来生活的地方，同龄的朋友都死啦！我可是活到了16岁！等过两天过了生日，我就要17岁了！他们可都没见过17岁的日子。”

想到什么，他欣喜起来，眉飞色舞道：“我的生日是组织定的，说不定我真正的生日早就过了，说不定我早就17岁了！”

“嗯。”

“玄哥，前面那个上司总是打我，你从来不打我，我杀了他，被列进黑名单，若不是你认领了我，我就要被清除者清除了！能够继续活着，还活过了那些朋友，现在的生活可太好了！”

少年嗓音清脆，撞在酒吧四壁，隐有回响。

胸中没来由地发闷，心被不知名的情绪拖着下沉，李玄收拢手指，攥住火机，往后抵住椅背，才稍微缓解些许。

他转而问道：“那瓶读心灵液用了吗？”

手探进口袋摸了会，栗子掏出个小玻璃瓶向李玄展示，“没呢。”

李玄叮嘱：“使用灵液前，一定要先使用涅槃之灵，以免出现副作用。”

“没事的，玄哥，我是S级，什么副作用都不怕！”口气过分狂妄。

李玄凝视他，没说话，眼神寒寂，如两口深邃无底的古井。

如此，栗子心虚地收起恣意，挠着头，“好吧，知道了。”

谦逊姿态只保持了一句话的时间，再开口又是刀枪不入的自负：“就算被异能局的找到又怎么样？异能局都是废物！打不过我的。”

李玄叹了口气。

栗子又问：“玄哥，昨天为什么要放那个女的走？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杀了她？”

“组织只让我们杀白勇。”李玄提醒，“不要杀无关的人。”

“嗯——”栗子沉吟，苦恼地揉着脸。“什么是无关的人啊？”

“总之，组织没让我们杀的人，都不要杀。”李玄站起，催促：“走吧。”

“好！”栗子跟随，走出几步，不死心地说道：“鸿运商场的那个火机真的很帅！”

李玄笑笑，眼底跑出一丝温柔，语气变轻：“真的不用。”

“哎，玄哥，你给我买了那么多新衣服，还带我吃了那么多好吃，可我还什么都没送过给你呢。”

“来日方长。”

“玄哥，要是你想要什么了，一定要告诉我！”

“嗯。”

二人行向后门，廊道冗长，尽头的两扇小门半开，缝隙间可见天光泛青。

阴天了。

“玄哥，等你有空，我们再去鸿运商场转转吧，那边三楼有个店铺，里面都是好玩的东西，有个小车，嗯，像……像……像个小车，坐在上面能摇来摇去，好多……唔。”

至门前，手刚落到把手上，李玄骤然转身，反手捂住栗子的嘴。他颔首，眨眨眼。

栗子圆眼半眯，默契领会。

外面有人。

·

离开异能局后，钱姝抱着豺走了一路。她想留下豺，却没有合规的理由，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就这么边走边琢磨，从市中心走到了清河区。

入了烟花路，人影变得稀薄。长街空荡，一眼可望到头。

在走过第二个路口后，钱姝恍然发觉不对，环顾四周，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什么鬼？

人呢？

她正诧异着，突然一声巨响炸开。

“砰！”

定睛看去，前方三米，从天而降一巨物砸出个坑来，四周地砖尽数裂开。

钱姝：“……”妖怪？外星生物？

苍天呐，人怎么能倒霉到这种程度啊？

那“妖怪”从坑里爬起，人形，乌漆嘛黑还掉渣，张嘴是熟悉的嗓音：“又是你？”

咦？竟然是黄璋！

钱姝诚恳发问：“黄警官，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老子就是执法司的！”黄璋仰天咆哮。

中气十足，看来是无大碍。

钱姝想走，只一步，就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呼喊：“当心！”

接着，一道金白电光狠戾甩来，打得人措手不及。

有那么一瞬间，黄璋以为自己死定了。

下一秒，眼前变成一片青青草原。

再一秒，又回到原地。

是界行。

穿梭不同世界的界行。

钱姝不但用了界行，还用了瞬移！

那道被他们躲过的电光甩到身后小公园的林子里，树木横倒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

黄璋侧目看去，是钱姝救了他。

钱姝松开他，丢下一句“不谢，告辞”，然后干脆利落地跑开。

黄璋：“……”感动结束得太快。

“是你。”电光源头，控电异能者发现了钱姝的存在。他猛地炸起强光，如闪光弹投射到那些警员身上，将他们重重打倒在地，接着直取钱姝。

钱姝回身望去，这才看清控能者的样貌，是个少年仔！

圆脸圆眼，稚嫩得很，配上那短毛寸头，活像颗板栗。

“板栗”冷笑道：“昨天就该把你一起解决了。”

钱姝一哆嗦，意识到这就是昨天让她滚的那个暴躁狂！

古人说，士可杀不可辱！

古人还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选择，钱姝要做俊杰，所以再灌下一瓶瞬移灵液，闪现至百米之外。

无数电光自少年身体迸发，少年穷追不舍。

钱姝一脸蒙圈，“为什么追我？”

少年狂暴吼道：“还装傻？一定是你去执法司报案的！”

钱姝欲哭无泪：清汤大老爷啊，真的不是我啊！

电光交织，若游龙腾飞从上方卷来，还有一些直插地底掀起砖垄，气势磅礴。

天罗地网，势将钱姝瓮中捉鳖。

黄璋飞身过来，枪中射出一道蔚蓝冷光，撕开电光桎梏，撑起一片保护罩。

“你的救援呢？”问话时，钱姝掏出一枚两公分长的小玻璃瓶攥在掌心。

黄璋脖颈上青筋暴起，“再坚持几分钟。”

蓝白光冲击对抗，冲力难挡，震得他手发麻，不得不抬起左手支撑拿枪的右手。

难以破除黄璋的防护，但“板栗”不恼，游刃有余地生出更多电光。

黄璋面上愈加痛苦。

沉息静念，钱姝后撤一步，躲到黄璋身后，用胳膊夹着豺腾出手来掀开玻璃瓶，将瓶内液体咕噜灌了下去。

豺眸色深沉，始终注视着她。

吐了口气，钱姝凝神屏气，一手抱着豺，一手揪住黄璋衣摆，一秒瞬移到数十米外。

在短短的十分钟里，她已经喝了三罐瞬移了，是极限了，眼前景象开始发花，脑子也晕了起来。

“你没事吧？”黄璋看出异样。

钱姝甩了甩苍白的脸，“还……还活着。”

只安稳须臾，那电光就如无数条吐着信子的蛇，再度向他们咬来。

黄璋边上前一步，边喊道：“你带着你的豺先走！”

话音未落，电光顷刻若洪水泄堤，奔涌而至。

如果只留黄璋一人，只怕他要被电成木炭！

钱姝未经犹豫，放下豺，吐了口浊气，重新回到他身边。

见人不走，黄璋气愤：“你走啊！”

钱姝没理会，旋即在口袋里掏出一把灵液，喊道：“掩护我！”

读心……没用。

大力……不行。

隐身……

都是些派不上用场的异能。

钱姝疯狂在各个口袋里搜寻，黄璋站在她身前支起屏障。

枪中防护液在一毫一毫地消耗，眼看液面就要见底。

“找到了！”

钱姝急忙灌下最后找到的粉蓝色灵液，随后从掌心发出一道光芒，光芒四散开，支起一张结界网，将他们护在其中。

铺天盖地的电光如盛夏的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结界上。

黄璋收起枪：“能撑多久？”

钱姝老实道：“之前没用过，应该能撑一会吧。”

话音刚落，突兀的“刺啦”一声响起。

二人看去，结界一角裂开一条缝隙。

黄璋再度举起手中的枪严阵以待。

这“一会”太过一会。

裂纹蔓延，结界破碎在即。

黄璋盯紧前方，低声布置：“一会我冲出去，你别管我，先跑。”

“那样你恐怕……”

“轰！”

又是一波攻击汹涌袭来。

结界彻底撑不住了，裂成数块碎片，四溅各处。

电光还在向着他们奔涌！

金白的光点映在他们的眸子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希望下辈子别这么倒霉了！钱姝绝望地闭上眼。

“刷——”

千钧一发之际，一位“神兵”从天而降。

那是一道颀长、挺拔、英勇、伟岸，但……光溜溜的背影。

那人□□地立着，通体小麦色，身高与黄璋相仿，高瘦而紧实，肌肉线条流畅。他双臂交叉，霎时从周身爆发出耀眼夺目的红光，仿若是一颗在灯光照射下的红宝石。

红光过分强势，一寸一寸压制电光攻击。

钱姝与黄璋对视一眼，立即上前。

这位天降裸兵模样与人无二致，只是，耳廓圆而有尖，竖了几根短毛。

似曾相识。

只半秒，钱姝顿悟：是豺！豺是兽人！

另一侧，黄璋微微眯眼，视线一点点下移：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