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么努力地加班，为什么还会不通过实习呢？”

“我哪里不够格啊？交给我的每一件事，我都好好完成了啊。”

“感觉我的人生失去了全部意义……”

“我就是一个没有价值的废物……”

……

三个小时，钱姝和苏珩倾听苏叶子的酒后哭诉听了整整三个小时。

直到晚上11点，苏叶子的室友加班回来接手照顾，他们俩才得以解脱。

若不是室友回来得及时，钱姝差点就要提议去炸了那间公司，而一旁的苏珩更是早就在苏叶子说第二句话时就放空自我了。

回去路上，钱姝和苏珩一言未发，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听。

到家后，钱姝爬到床上，登时觉得世界从未如此安静过。

打好地铺，苏珩熄了灯，静默躺了几分钟，遂又睁开眼。

他轻声问：“睡了吗？”

窗帘薄透，月光影绰。

钱姝翻了个身，面向苏珩，“没。”

她问：“你在想陈栩和苏叶子的事？”

“嗯。”苏珩亦翻了个身，面朝钱姝，“在你们这个世界，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工作？”

是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工作罔顾病体，为了工作自我否定。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思忖片刻，钱姝道：“陈栩嘛，工作于他是赚钱的途径，他提前花掉了未来的积蓄买了房子，为了还房贷不得不工作。而苏叶子，似乎把工作当做是她人生价值的体现，关于这一点，我也无法理解。总之，在我们这个世界，工作对每个人而言，都有不同的意义。”

话音落地，苏珩许久未说话，久到钱姝以为他已睡着。

蓦地，又听旁侧床下传来新的问题：“你呢？”

“我？”

“你为什么这么努力工作？”

“为了赚钱呗。”

“赚钱……为了什么？”

“因为我要存到1亿金啊，我要购买通往神明之域的入场券！”钱姝坚决。

神明之域。心头像是被扎了一下，弥散着细微的麻，苏珩顿了顿才问：“为什么要去神明之域？”

这一次，钱姝答得慢了些，声音也略有变化，是哑的，无力的，“因为，我的另一个家人在那里。”

￥

翌日，春行市野生动物园门口。

苏珩、钱姝、苏叶子仨人并排而立，仰脖望着硕大的招牌。

由于钱姝贴心地退回了苏叶子购买灵液的费用，苏叶子酒醒后从异了么上联系她，邀请她和苏珩出来玩以表感谢。

钱姝想，那就好人做到底，再陪苏叶子散一天心，顺便让苏珩看看，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令人疲惫的一面，也有积极向上的一面。

游玩地点是苏叶子定的，她说自己最初到春行时就想来这逛逛，后来一直加班一直没空，便就暂时搁置，但没想到，这一搁就搁了三个月。

正值周三工作日，动物园内冷冷清清，园区内动物比人多。

秋日易乏，顶着午后的日光，动物们都懒洋洋的，或是悠闲吃饭，或是在闭目养神。

钱姝也是第一次来野生动物园，一来，在该来动物园的年纪没有机会，二来，长大后忙于赚钱存钱，对于这种不赚钱还要花钱的行径向来是敬而远之。

她对这里的一切都颇为好奇，每到一个动物区都要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扫视三圈。

尤其想要确认，动物园的动物到底会不会卖艺。

与钱姝的欣喜迥异，苏珩则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平静地看过每一只动物，走马观花似的。

至于苏叶子，倒是用她那双澄澈的不同寻常的眼睛，在平凡的动物园里看到了不平凡的意义。

“唉，你看那只大熊猫，一边吃竹子一边被直播，那么多人围观它，它能给别人带来快乐，它吃的每一根竹子都是有意义的。”

“你看这只老虎，它只要随便走几步，大家就会为它惊呼，它的虎生充满意义。”

“你知道吗？野生动物园的这只狼可是网红狼，在社交平台拥有几十万粉丝呢！每天都有无数人跪求它表演，虽然年纪轻轻，但早已完成了狼的自我实现。”

……

空泛的评论悉数灌耳，威力堪比唐僧念经。

钱姝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拍了拍沉默的苏珩，“你不说点什么吗？”

“嗯？”苏珩看向她，问：“你不舒服？”

发觉苏珩走神，钱姝探头望了眼他刚刚所看的方向。

是豺馆，几只豺在开心吃肉。

在我们这个世界，豺都是吃生菜的，你得入乡随俗。

自己说过的话在耳边飘响，钱姝心虚讪笑，急忙解释：“动物园的动物要卖艺，所以它们必须要吃得好，不然卖不动。”

苏珩凝视着她，没反驳。

可钱姝太过心虚，终是自己认输：“好吧，我承认错误，是我忽悠了你。大不了……以后我们每周……吃两顿肉？”

苏珩轻笑，“好。”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他转而重复：“你不舒服？”

“为什么动物都能活得如此有价值，而我的人生却没有价值……”几步之外，苏叶子正眼巴巴地望着鹿区自言自语。

钱姝指了指苏叶子，生无可恋地说：“是她，她病了，你去治治她。”

“怎么治？”苏珩扬眉。

钱姝比划：“就像你昨天对陈栩那样，说点不中听的话。”

苏珩无奈：“知道了。”

迈开长腿，他走到苏叶子身边，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了什么工作？”

他高出苏叶子一个头，居高临下，嗓音清冷，神情木然，压迫感极强。

恍惚间，苏叶子仿佛回到被主管约谈的时刻，一双鹿眼立即蓄满泪花，水汪汪的。

面对这样一个我见犹怜的小女孩，苏珩依旧不为所动，依旧冷酷万分，钱姝都着实佩服他的定力。

苏叶子不说话，苏珩就这么压迫地凝眸而视。

憋了半天，苏叶子哭腔浓重地答：“我……我也不知道，但是，毕业，找工作，就是人生的意义啊，我的同学朋友都是这样的。”

“在这个世界，每个人工作都有自己的意义，譬如我们昨天上午的客户，努力工作是为了还房贷，再譬如她，”苏珩指向钱姝，“努力工作是为了购买某一样东西。”

被点到名字，钱姝扬起庄重的笑容，以衬“案例”的身份。

“就我这两天观察来看，工作本身不是意义，而是实现你的理想的途径。如果你工作是为了获得和你的同学朋友们相似的人生，那你需要的只是一份工作，不是留在现在的公司工作，你大可以去其他地方工作。

而就昨晚你所说来看，你为之难过的地方在于你的主管对你的否定，你认为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这不是你的人生失去了意义，而只是你的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难得苏珩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钱姝备感欣慰。

“我……”苏叶子脑袋有点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钱姝拿出手机，调出异了么后台订单表，将苏叶子的订单筛选出来递给她看，“你实习的这短短三个月内，购买了17次控忆，共计花费8374金……”

听到这个数字，苏叶子自己都极为吃惊。

钱姝再言：“这份工作给你带来了严重的精神伤害和金钱伤害，难道你的人生意义就是这？”

苏叶子懵懵懂懂，小脑瓜思索半天，忽地想到什么，难以置信地问：“你是打算把这笔钱还给我？”

对于苏叶子的结论，钱姝比她还难以置信：“……以后别喝酒了，喝酒伤害大脑。”

嘴角垂下，苏叶子擦干眼泪，忿忿不平地问：“难道我就这么接受吗？我的班都白加了！”

“你是不是特别不爽？”钱姝双手握拳挥起。

苏叶子用力点头。

钱姝又问：“你是不是想要个能让自己心服口服的实习不通过的理由？”

苏叶子咬着唇再度点头。

钱姝轻笑，再道：“有一句话，其实早在我第一次得知你购买控忆是为了入睡的时候就想说了。”

“什么？”

“如果你遭遇了不公对待，那你应该勇敢地去表达、去争取，而不是一味地被迫接受、自怨自艾、自我否定。”

闻此，苏珩微微侧目。

金白的日光中，钱姝笔直挺立，周身笼着一层柔软的光辉，她面上表情并不鲜明，只是眼眸中闪烁着坚毅自信的光芒，仿佛无所畏惧，仿佛所向披靡，仿佛足以战胜一切，仿佛……传闻中的神明。

似是在这一瞬间被打通任督二脉，苏叶子忽觉浑身畅通，收起小可怜模样，双眸亮晶晶的，握住钱姝的手腕，“你说得对！主管说得理由太含糊，我要去找HR！”

钱姝在苏叶子的眼睛里看到了活力与勇气，她满意地说道：“我陪你去。”

苏叶子摇头，“其实，今天早上有个同期约我明天上午去公司找HR详聊，我当时觉得聊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而且很恐惧再去公司，认为那里是我人生失败的起点，不想再面对，所以我就拒绝了。但我现在想通了！我马上就联系她，我要和她一起去公司！”

苏叶子当机立断给同期拨去电话。

对于她的加入，同期非常欢迎，还指导苏叶子准备能够证明自己工作成果的材料，表示如若公司给不出合理解释，就要进行劳动仲裁。

苏叶子赶着回去收集材料，钱姝没做挽留，送别她后，问苏珩：“你还想继续逛吗？”

苏珩摇头。

钱姝：“好，那我们回家吧。”

苏珩点头：“回家。”

步道宽阔，环在山腰，两旁是高耸的树木，延伸交错，如一顶绿意盎然的帐篷。

钱姝与苏珩并排，沿着步道晃晃悠悠地走着。

临近出口，苏珩突然打破宁静，“你的那句话是为了安慰她，还是真心的？”

说了太多话，钱姝已不记得是哪句。

苏珩提醒：“对于不公的事，要勇敢地去争取。”

“当然是真心的！”

苏珩若有所思地回眸遥望身后。

旁边，钱姝兴致高涨，昂头吹嘘起来：“陈栩污蔑你的时候，我可不就挺身而出与黄璋雄辩三百回合，最后不负众望取得胜利！”

苏珩再度提醒：“你是因为帮黄璋制作试剂才取得了胜利。”

钱姝“啧”了声，振振有词，“我在吹牛呢！别打扰我！”

还真是行知合一。苏珩恍然笑开。

出了动物园，他们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钱姝意犹未尽，开启了新一轮高谈阔论，苏珩听得津津有味，还配合地点头以示肯定。

二人渐行渐远，声音也逐渐消散。

钱姝：我有一丝不妙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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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神明之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