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升向朝歌飞去, 一路景色映入眼中。

去找杨戬的人是他当初的那一缕残魂。他将残魂修复，又给残魂灌入大量灵力，使残魂变长, 身体又凝实可以接触到实体。

当初陪杨小二渡过五千年的是他的一念, 即便五千年来他们思想感知所见为一体，可子升还是想给杨小二还原出他最熟悉的魂魄。

子升将回了神后, 他摸了摸心口，心中的难受总算是消失了些。

临近朝歌, 子升看到了城外的农田。农田里绿意盎然, 展现着勃勃生机。农田被土梁分隔开, 每一亩农田，每一个土块都在唤醒被他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他改飞为走, 白色的衣摆落在了土地上。只是他的白衣不染尘，即便擦过泥土, 衣摆仍洁净如初。

正在灌溉农田的农人一抬头看见了这位出尘脱俗的仙人，一愣，转过头与家人对视。

朝歌又有仙人来了？

只是这位仙人明显气质出众，一看便让人感觉非等闲之辈。可明明他们从未见过仙人，心中却涌起了熟悉感？

子升走到了城墙前, 城墙还是原来的样式, 墙面似乎在这一年内经过修缮，看起来坚固了许多。

他走入城内, 灯台的龙珠极亮光芒却不刺眼，柔和的光芒覆盖在城中的每一处。

城里商人明显多了不少, 摆卖的商品中也多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街市相对于他初来这个世界时热闹了无数倍，大量的记忆被唤醒。

有一个人一直被他埋在心脏最中央，随着记忆染遍他全身, 记忆最重要的那块如同一颗灼热的种子开始发芽延展，烫意灼遍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王兄。

他好想他王兄。

——

宫门外，两名守卫揉了揉眼看向远处。

彪形大汉的守卫道：“那是……一位仙人？”

体型偏瘦的守卫向远处打量，他若有所思点头，“如此气度，定是仙人！只是自殿下走后，已经有一年未有仙人来朝歌了。”

子升负手走到了宫门口正欲入内，两名守卫却躬身拦住了他。

二人道：“拜见仙人，在下已让人告知了大王。仙人若是不嫌，在下可先领仙人入宫，稍后有宫中大臣亲自来接仙人。”

子升闻言垂眸扫了二人一番。

守卫还是一年前那两人，曾经他们还亲切与子升打招呼，如今却不认识子升了，眼中尽是生疏与敬畏。

子升摇头淡笑，“不必了，我亲自去去找大王。”

笑话？回自己家还需要人通报？

两名守卫见状急了，连忙去拦。

仙人对殷商的确有利，他们也需尊敬。但是仙人法力无穷，他们也不知仙人来此目的以及是敌是友，万一对大王有害可是一件祸事。

子升脚步轻，走路潇洒悠哉，两位守卫虽一路拦着，却也不敢真用手去碰仙人。

子升只是扫了王宫一眼，便知他王兄位置，于是他朝着王兄所在走去。

*

子受在子升走后两个月内还喜欢念子升的名字。有时他见到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会下意识说一句“给子升送去”。

宫人低着头抖了抖，子受这才意识到他弟弟已经离开殷商却求仙问道去了。

子受望着房梁，笑了声，而后盖上被子躺在榻上睡去。

渐渐地，子受不怎么喜欢提子升了。甚至一连好几个月他都没念过一遍子升的名字，子受此举让一些新来的宫人以为陛下没有之前那么在乎摄政王了。

偶然一次，有宫人说了摄政王太过苛刻，一味偏向平民，没想到此话恰好被大王听到了。

那天大王背过手站在原地许久，身上气势压得人直冒冷汗，一些胆子小的宫人都被吓晕了过去，就连一直喜欢与陛下嬉戏打闹的苏妃都一直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后来每个宫人都清楚，陛下最愤怒之时不是拔剑而是沉默。

那日之事让所有人心底发麻，不敢再回忆。

明日当空，天空飘起了微小的雪花。

子受一身皓白从大殿走出，殿内众臣子的恭送声响起，子受冷笑，鹰眸目视前方，连头都没回。

厚重的脚步将积雪踩成薄薄一片，一众宫人低头提心吊胆跟在子受身后。

子受呼吸起伏，眼中凶意浮现。在所有宫人寂静时也只有子受的随侍敢说话。

“陛下，大臣们也是好心，他们为殷商鞠躬尽瘁这些年……”随侍说话时能感受到身旁人的余光聚集在他身上。

随侍浑身发冷，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子受居高临下俯视此人，他的目光如利剑，不威自怒。

“这便是他们敢肆意辱骂孤的理由？”

子受声音如寒风，让众宫人打了寒颤。

众宫人将头低得更下，大气也不敢出。

方才上朝时，他们都在远处候着，也能听到朝堂之事。众老臣说话虽的确有些难听，可这都是肺腑之言。

不过眼见陛下怒上心头，他们心中虽有一万个解释，也不敢继续当着这个空去说了。

子受越想怒气越重，就在他想将这几个老匹夫打上一顿时，他身后突然多了一道青年的声音。

“臣请陛下三思。大臣们言语虽过，但陛下能保证自己在此事中没有过错？”

青年声音清亮悦耳，如山林清泉，令人耳目一新。

然而即便青年声音潇洒好听，可内容钻入众宫人耳中时，他们脑海中“轰隆”一声，留下“嗡嗡”响声，虚汗直冒的他们险些站不住。

这是哪家公子如此大胆？！

他们呆在陛下身旁时都得提心吊胆，此人非但在陛下正怒时帮大臣们说话，言语中竟敢指出陛下的不是！

他真是……真是胆大包天！他以为他是摄政王殿下吗？！

子受神色不显，眉头拧了起来，人侧过头，一双厉目向身后瞥去。

两个拦着子升的守卫见到子升如此说陛下，吓得心都快要飞了出去。

见子受目光扫了过来，他们连忙跪下向陛下请罪。

今日是雪天，万物被盖上了白衣，日光照在茫茫大雪上将天地映得更亮。

子受看到了那名青年，青年身材修长，其拱手躬身向他行了臣子礼，一双玉手骨节分明。

青年低头垂眸，子受隐约扫见了青年的睫毛与鼻梁，一头墨发极黑，发色与他一模一样。

青年一看便是仙人模样，出尘脱俗，白衣不染一粒杂尘。

子受看到青年后一言未发，他盯着青年看了半晌，眸中一股情感愈来愈浓。

他唇角动了动，在众人的胆颤与迷惘中走向了青年。

忽然，他伸手一把握住了青年的肩，五指似要紧紧攥住，却在要即将攥住之时克制住了。

他怕他的力道伤到青年。

随侍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惊愕在他心中散开并掀起轩然大波。

他何时见过陛下如此细心顾虑过一个人？！

子受握住对方肩后，他忽然笑了，而后另一只手扶住了青年后脑勺将其将其额头抵在自己胸前。

他望向天空，声音浑厚夹杂着淡淡随意。

“你小子，竟跟我称臣？小心哪一日我将你床被扔出宫外，你去跟……”子受止住，言语转了个方向。

“你今后就去睡冷床板，孤让人将你门一锁，还不给你生暖。”

子升听着有力的心跳，无论是言语还是动作他都能感受到眼前人是非常在乎他的。

他轻念道：“王兄……”

子受“嗯”了声，待将子升抱够也熟悉了子升新体型后，他松开了手低头看去。

他伸手揪住了子升的衣领猛地往高处一提。

子升回来时便将身体调为正常人体态，因而子受一掂量，也能试出他有多重。

子受提了提子升，又将子升放到了地上。

子升的脸忽然被一只宽掌捏住，带有茧子的拇指磨拭他的面颊，子受蹙眉。

“怪不得这么轻，脸上的肉全没了，还没有一头羊有份量。”

子升：……

众人发现，陛下遇到青年后虽言语都是抱怨，但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这是陛下少见对一人如此温和。

他们压着恐惧悄悄对青年看去，却见见到青年面庞时顿住。

此人似乎有些面熟？

子受已从方才的阴云密布到如今的放声大笑，“尔等可否听见？子升说得对，那些老匹……大臣劝谏有功，赏！”

说罢，他放下手牵住了子升的袖子，将子升引向他寝宫。

“怎这么瘦？你这一年必定没有好好吃饭！既然成大人了，也能陪王兄喝酒了。走！今夜不醉不归！”

子升摇头劝道：“王兄，少饮酒……”

*

宫人将一盘又一盘的美味菜肴端到了桌案上。

子受接住其中一位宫人的菜，其袖子已经被挽起，他将菜放在了子升面前。

“再去拿！”他开口道。

“陛下……”宫人战战兢兢，“桌案上已经放满了。”

的确，桌案上已无处可放，有些碟子甚至已经堆了起来。

子受扫了宫人一眼，语气不容置疑，“去拿！”

“是！”宫人低头慌慌张张离开。

子受一遍看着子升吃菜，一边安静地为子升将空碟子收回，又将子升喜欢的菜放在了他面前。

殿内只有青年的咀嚼声与碟子的碰撞声。

子升终于吃饱喝足了，他躺在了榻上，子受为他端来了一杯酒，道：“来，喝！”

子升仰头看着他王兄，而后乖乖地将杯子接住。

一杯又一杯，两人一共喝了几十坛。

子升摇摇晃晃，面颊通红，看起来是喝醉了。

他靠在了他王兄肩上，子受伸手扶住了他。

“王兄……”子升“嘿嘿”一笑。

子受低头望着他发顶，眼中漆黑一片，他低声问：“子升，告诉王兄，你到底去了多久？”

“嗯？”子升仰起头双眼迷糊，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不一会儿他便倒了下去，枕在他王兄腿上睡着了。

子受沉默，寂静大殿内传出叹息。

“来人，拿张毯子来。”

子受将厚实的毯子盖在了子升身上，自己一人手执酒杯从天黑坐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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