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升趴到了石桌上手写起了子郊的请帖。
许是他真心在乎他的家人, 子升手写请帖要比批改奏折认真许多。
他写字很慢,当他落下最后一笔后,子升抬头望着鸿钧小声道:“也不知如何称呼仙师?”
鸿钧垂眸看向纸面, 他用手指蘸着茶水缓缓在纸旁石桌上写下了两字。
子升不由赞叹道:“仙师真是写得一手好字。”
[只是我一字不识。]
鸿钧笑容温润, 他轻轻摇头,倒也没说什么。
子升也不是不识字,只是鸿钧所写之字并非人间字。鸿钧的字如此,紫霄宫门口的牌匾亦如此。
子升并没有就此作罢,而是很认真地观察着复杂的两字,他提起笔一笔一画将鸿钧的名字复写上去。
在鸿钧低敛的目光中, 子升笑容无一丝杂质,他弯起眼睛将纸提了提,“我记住仙师的名字了。”
子升又默默试着将“鸿钧”多写了几遍, 直到确保自己不会忘记这才停了笔。
他写字的时间久了,于是趴到了石桌上。
石桌冰凉又光滑,子升竟从桌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望着不大的影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仙师,子升不久后就要渡劫了。”
他仰起头冲着鸿钧一笑, “待子升成为地仙之后,再见仙师时子升就是大人模样了。”
忽然, 一道异样的情绪自子升内心散开, 明亮的天空映在他眼中使他眼眸荡上一层亮光。
他嘴唇动了动, 停顿了许久应是思量好了说道:“子升好久不见仙师,愿子升那时见到仙师时还能一如既往如今日般亲切。”
子升并未交代太多,但鸿钧却是明白所有。
似有一阵清风拂过了子升的发顶。
子升好似听到了鸿钧若有若无的声音,其语气不似以往那般平淡。
“历劫更多历的是心劫,心无旁骛是真。情之一字消磨人的心性, 可抛,也最不需当真。”
子升仰头看向鸿钧,却发现对方神色淡漠,嘴唇更是没有动过,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幻听。
子升眼中迷惘被渐渐驱散变至清明。
他看向桌面,疑惑在他的心中散开。
莫非他在渡劫的五千年中有一场情劫?
与谁?
子升暗自道:罢了,五千年时间他还不知道会去哪个旮瘩。
情感当真不可有,否则他也不能带过来,用情只会注定是场悲剧。
子升回去后命人将他已经写好的请帖派发出去,一些距离较近的诸侯官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此时,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李靖夫妇正坐在赶往殷商的马车中。
马车内摆饰简洁,除了喝水的竹筒与垫在殷夫人身下的垫子,便只剩下一个香炉了。
香炉是殷夫人的命,她走到哪里都要将其带上,每日她最少要往里上三次香,香炉底下写着她儿的生辰八字。
望着殷夫人上香的动作李靖很平静,只是偶尔袅袅香烟飘起他不由撇过头看向窗外。
李靖一家担心赶不上大王子的百天生辰于是出发得早,他们特意走着大道,就是为了正好接住朝歌来的请帖。
他们与朝歌派来的人相遇了,李靖接过请帖道过谢后又回到了马车里。
殷夫人将香炉小心翼翼放好,她望向请帖上的内容,若有所思,笑容温婉。
“大王子出生那会儿,我们院中的莲花开得正好,那是个好时节。据说陛下与娘娘面相都不差,想必大王子出生也是极好看的。”
李靖“嗯”了声,眼中出神了片刻,待缓过神来他揉了揉眉心。
“应是极好看的,哪家孩子出生时不好看?”
殷夫人取过车座上的木盒,里面装着他们为大王子准备的生辰礼。
他们让人用纯金打造了一把长命锁,愿祝大王子今生长久,一生健康无忧。
马车在湿润的泥土上碾过车辙印,路边的花朵摇曳落下了几朵露珠。
夕阳下,马车渐渐远去,只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李靖夫妇是诸位臣子中来得最早的。
他们对子升行礼,子升同样对他们笑着回礼。
子升望见了殷夫人手中的礼盒,他又侧过身望着子郊所在的宫殿,眼神深沉。
他唇角流露出浅浅的笑,而后伸开臂膀对向宫殿,同时大声对宫人道:“李总兵与夫人不远千里而来,来人速带总兵与夫人去见见大王子,尔等要好生招待。”
宫人们很是疑惑,大王子出生后也有不少大人来贺喜,可平日如若大人们不说,殿下也不会提看大王子之事。即便有大人想见见,殿下也会派许多人跟着,生怕出了什么闪失。
宫人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将一切归功于殿下看重李靖夫妇,因而他们对李靖夫妇也恭敬很多。
李靖素来忠于殷商,忠于商王,他来到宫中后态度也极为谦虚。
他跟在宫人后面穿过长廊,途中遇到一片水池。
池中也同他家中一样种满了莲花,李靖不由多看了几眼。
此时,子郊正乐嘿嘿听着白狐为他讲故事。
白狐似人类一样坐在了小凳子上,它捧着故事书用着人类的声音声情并茂讲述。
白狐今日所讲是《狐假虎威》的故事,它一边讲一遍模仿着狐狸的语言与神态,逗得子郊一个劲儿地笑。
虚空中,金意识开心得在空间中乱窜,它活波好动。
哪吒则很乖巧,他同样对故事很感兴趣,因而整团意识都变得亮了起来。但他很安静,从始至终都只是在空中飘着。
就在这时,门口的宫人忽然提起嗓子对内提醒道:“有大人前来看望大殿下了!”
白狐一听,它连忙从凳子上下来。将书放回后,它躲得远远的,但又没有让子郊离开它的视野范围。
哪吒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子郊却开心地晃了晃小手,他可喜欢有人来看他了。
就在这时,悬浮在空中的哪吒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大殿下果真相貌不凡,我一看便心生欢喜。”那是一道熟悉且温婉的女声。
正在欢喜摇着小手的子郊顿了顿,乌黑的双眼露出了一瞬的茫然。
李靖也低着头看了看子郊,他微顿,望向了子郊的双眼。
子郊不明白,懵懂的大眼也在回望李靖。
李靖的眼神很锐利,似乎能将人看穿一样。
金意识下意识躲了躲,它本习惯性想要躲在哥哥身后,哪知一团银意识却抵在了它身后。
银意识微微颤动,金意识抖了抖,它能感受到从哥哥身上传来的欢喜、忐忑、不安、害怕、慌张……
金意识动了动,胆小的他硬了硬“头皮”却头一次没有躲开。
一团金色意识渐渐膨胀,它变得又大又扁,如一张大盾将李靖的眼神全部接住。
大盾后面,几只金色的“小触手”伸了出来,它们揉了揉银色意识安慰着对方。
李靖抿唇,他转过头眼皮用力眨动了几下,他扯出了笑,笑容很是自然。
他深吸了几口气,笑着对殷夫人道:“素知,将我们之前准备好的生辰礼拿出来吧。”
殷夫人的目光要比李靖柔和许多,她一直凝望着子郊,直到李靖提醒她才缓过来,连忙取出了小木盒。
子郊的脖子上被挂上了长命锁,空气中响起了几道男音与女音。
“愿大王子此生长寿,事事无忧。”
“大王子这一生甚好,如此……便好。”
长命锁是殷夫人挂的,她不似李靖大老粗,她的力道可要比李靖轻柔许多。
直到她将长命锁挂在子郊脖子上时,她的手停留了许久,指尖微颤。
殷夫人站起来时,她晃了一下,幸好李靖及时扶住了她。
二人背过身慢慢离开了殿中,他们也没有回头,也不知是不愿意回还是……不敢回。
李靖夫妇走后,子郊体内的金意识浮在虚空中很是无措。
银意识蜷缩成了一团,意识是不会哭的,但金意识能感受到银意识很伤心。
它晃了晃又顿了顿,最终飘了过去。
金意识又变得又大又薄,它如一张金色大被子将银意识包裹住。
它不太会安慰人,但它喜欢哥哥在它害怕时裹住它。所以哥哥心情不好了,它也要裹住哥哥。
银意识晃了晃,虚空中穿出了仅两团意识能听清的低泣声。
敖丙从那一日哪吒魂散以后身体变得极为虚弱。
为了养身体,他在龙宫一睡就是近三个月。等了他出来以后,便听说子升的大侄子出生了。
敖丙自然是替子升感到高兴,他连忙让人准备贺礼,同时又不自觉捂着心口看向远处。
也不知那小孩去哪儿了,他得尽快找到。那小孩缺乏安全感,若是遇到不好的家境,怕他也哄不回来了。
虾兵蟹将扛着贺礼飞在空中,敖丙化作龙身同样在空中飞驰。
许是他的龙珠不在,他的精神也不似往常那么好。
敖丙微微晃了会儿神,思绪飘散,待他缓过神来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殷商王宫。
敖丙在空中停顿,金色的龙眼向下望去,磅礴且熟悉的龙气正是从宫中飘出。
这股气息带给了他力量,灯台上明珠光芒更盛,敖丙被来自洪荒的龙气一渲染,气色恢复到了以往那般。
他的龙珠怎么就在殷商王宫中?!
敖丙察觉到了什么,他急忙化作人形跑了下去。
他虽是心急,却还是先见过了子升,他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敖丙将贺礼交于了子升,同时向宫内望去,子升也似笑非笑同他一同向宫内望去。
银意识在虚空中奔跑,金意识正在追着银意识玩。
忽然,一道熟悉的气息踏入了殿中,银意识停住了,它向敖丙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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