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康说着说着又开始猛咳起来，陈圳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身体还好吧？”

“年轻时咳、咳咳药物影响，后遗症罢了，”马康摆摆手道，“赵辛野也注射了这种药，你们不知道吗？”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注射的第一只卡沃特试剂，还是我给他的呢。”

一提到这个试剂秦译只觉得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赵辛野病发时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他当年为什么没有留在诚盛？”秦译问道。

明明一毕业就能去的地方，为什么要辗转这么多年才回去？

马康闻言笑了笑：“你们这些Alpha怎么会懂呢？”

在诚盛工作的那几年，他是诚盛唯一的beta经理，也是其他经理口中的笑柄。

毕竟当年在诚盛实习的岗位都是他花大价钱买来的，而且在那里工作了十来年，级别从未有过任何晋升。

更好笑的是，他这个买来的实习机会的实习生在同期里是业绩第一的成绩，这才留在了诚盛。

不然他连成为笑柄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再又一年的校招中，他遇见了赵辛野。

这么多年以后又一个beta员工。

“当时他才来便看见我被同组的Alpha经理抢了业绩，不过当时我早就习惯了，他却差点为我挺身而出，还好我拦住了他。后来他嫌弃我窝囊。”马康说着笑了一下，声音里有些疲惫：“我那时告诉他他们这一批只录取2人，而他这一批里有10个alpha，3个omega，他们根本不会看beta的简历的。但是那时赵辛野不信。”

“他还很天真的跟我说只要他有绝对的实力，是可以留下来的。”

“后来一个月后的第一次考核，他确实是同期第一，还是断崖式第一的那个。”马康说道此处叹了一口气。

后面的事情还是他听别人说的，当时他们这些新人成绩都不错，组长便带着他们出去吃饭，大领导也在，但是整个饭局上却没有人在意第一名的赵辛野，所以的关注点都落在了业绩远低于他的第二名Alpha身上。

“据说那个Alpha是哪位富商家的公子，签下他就意味着有钱。”

那场饭局只有人力在搭理赵辛野，听说那个人力很早就看上的赵辛野的皮相，所以一个劲儿的给人灌酒，最后他打算捡尸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文绉绉的Alpha说是赵辛野的男朋友，这才让他没得手。

“但是赵辛野说他没有谈过恋爱，那个Alpha是他大学同学，好像是搞化学的。”

“后来的一个月所有人业绩都在爆炸增长，赵辛野的优势便没有那么突出了。但那并不完全是因为同期突然就变厉害了，只是他们的家里加大的投资的力度，家里条件差一点的便多攀附讨好客户一点，只有赵辛野这个犟种，听说领导带他去见客户，他一点也不会来事，收了客户的房卡也没有去赴约，最后搞得大家都不开心。”

陈圳听到这听不下去了，义愤填膺道：“我靠，这也算他有错了……秦译你拉我干嘛！”

陈圳说完才发觉秦译拉他的力道大的过分了，骨节都泛着白。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示意马康继续说。

“但是赵辛野后期还是慢慢追了上来，只是优势不明显了而已。后来我意外听见人力那边在讨论，说是上面的意思说，这期的两个名额预计会给家世最好的两个Alpha，而赵辛野这个人一是beta，二也没有什么背景，但是能力又很强，所以打算让他去分公司任职，但是又怕赵辛野拒绝，所以他们想了一个绝佳的招数。”

“诬陷他泄露公司关键数据，这样就没有公司敢要他了。”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资料室安静了下来。

陈圳感觉秦译拉着自己的手劲儿大的吓人。

“这招太损了，”马康摇摇头道，“泄露数据是行业大忌，操作若是成功，赵辛野基本就会被各大公司划入黑名单，而这个时候诚盛在‘宽宏大度’的不计前嫌，给他一个去分公司任职的机会，他必然心存感激。”

公司最开始就没重用他，但又怕他这样有能力的人为他人所用。

这招真的一石二鸟。

只是不巧的是，赵辛野不知何时发现了他们的计划；而同样知晓这个计划的人，还有马康。

“他们在赵辛野的电脑里编了一个病毒软件，只要他一旦开机，数据立刻泄露，他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只是赵辛野在碰电脑前就写好了离职申请，而我远程帮他解除了那个程序。”

那件事最后悄然过去了，但是赵辛野执意要走，马康劝他留下，说哪里都一样的，诚盛至少还有出头的机会。

他给了赵辛野一支卡沃特试剂。

“这个世界没有我们beta的保护伞的，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这还是他当时的原话。

可是赵辛野没有接。

他还是离开了。

马康在那以后在诚盛又干了一年，然后就看见了行远基金，他便跳槽过去了。

在加入的第一天，赵辛野微笑着和他握手。

“我觉得我们beta，还有别的活路。”他说。

那时他的笑意里张扬肆意，像一缕暖阳融化了马康心里多年的寒冰。

“后来的事情，徐校应该和你们说吧。”马康淡淡道：“赵辛野这样的人才，应该去闯出一番天地的，而不是被我们拖累。”

“现在的赵辛野，和我们没有关系。”马康再度道。

院内的铃声响彻天际，小孩子欢闹的声音涌入耳畔，模模糊糊的。

秦译看着他的眼睛，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知道了。”

.

马康回去的时候徐帆扬刚好从医务室回来，她将药物给了马康，让他赶紧服下，免得把自己咳死。

“和他们说这么多不会暴露赵辛野和我们这的关系吗？”徐帆扬不安地问道。

“早就暴露了。”马康服了药，安慰着看向了徐帆扬：“但他们没有做任何威胁我们的事情，应该不是坏人。而且……”

二人看着彼此，都想起了那个阴雨天的午后，赵辛野最后来找他们的事情。

年轻的beta多年来第一次没有穿正装，而是穿着一身的休闲服蹲在院内教刚回走路的元元手语。

尽管棒球帽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阴沉的天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们就是觉得那个时候的赵辛野应该是在笑的。

很温柔的在笑。

他们走进的时候赵辛野也看了过来，脖子上露出了一些膏药的痕迹。

“你腺体怎么了！？”徐帆扬当时就觉得不对，下意识要去拉他的领子，但是赵辛野却往后一步避开了。

徐帆扬还想要伸手，却被马康拦下来了。

马康对她摇摇头，徐扬帆登时愣住了。

女人的眼睛霎时就红了。

“你……你没必要这样的。”徐扬帆带着哭腔说道：“那个试剂对你身体损害很大，钱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孤儿院一定能经营的……”

她还想再劝阻着什么，赵辛野却伸出了手，轻轻地挡在了她的嘴前。

“其他交给我。”他说：“这些小天使可能得拜托你们继续照顾了。”

他的声音还是这么的温柔，可是一字一句却充满了让人心安的力量。

赵辛野说着弯腰抱起了元元，逗弄了小孩几下便将人递给了徐帆扬抱着。

天阴沉沉的，但是眼前的这个人确实带着光的。

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微红的眼眶，他最后对他们笑了一下：

“这个世界没有beta的保护伞，那我就来做这保护伞。”

哪怕万劫不复。

哪怕声名狼藉。

总有人要做着殉道的先驱。

“以后不要联系了。”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们明白他的意思。

赵辛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回巅峰，想必是借了谁的力，而这人应当不是什么善茬。

强者不该有任何软肋。

若是被有心人知道蓝天使的存在，对他们几人来说都是危险。

所以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再在明面上联系过了。

哪怕有，也只是赵辛野单向的联系。

但是每个月都会有不同的账户给蓝天使信托打钱过来，风雨不变。

“而且……我只是觉得，他该被人记住的。”

马康说完了刚才的话。

“你说今天这件事我们要跟辛野哥说吗？”徐帆扬有些拿不定主意。

之前赵辛野失踪的时候她联系了一下，却被对方回「勿联系」，她有些担心给赵辛野添了什么麻烦。

“还是不要了。”马康道。

在赵辛野给他们任何指示前，他们最好还是保持着断联的关系最好。

他说完往窗外看去，两个Alpha警察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的很长，而那个叫做秦译的警官，却回头看了他一眼。

马康与他对视了许久，最终拉上了窗帘。

.

陈圳一边看着孤儿院墙上孩子们的照片，一边和秦译道：“赵辛野也是惨啊，尽管之前调查过他的身世，但是听到细节还是有些替他难过啊。”

秦译将目光从背后楼房收回来，反问道：“你不追杀他了？”

“暂时相信他一下，”陈圳推了一下墨镜，“其实主要是相信你，他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动向我还是会杀他的。”

“第一世界我们有查到蓝天使信托吗？”

陈圳摇摇头：“没有，成空市是第一批沦陷于战火的，线索都被毁干净了。”

成代两国交战，江华市周遭都是最先沦陷的。

若是不阻止赵辛野的行为，这些孩子最终会命丧战火的。

而且这里竟和白楠有关。

蓝天使到底在“赵谢案”里面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我现在也怀疑赵辛野的案子里另有隐情了。”陈圳道。

二人沉默地走了许久，本来无聊看着照片墙的陈圳忽然“哎”了一声，他当即抓住了秦译的胳膊，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道：“秦译！你看这个小孩！有没有觉得有点眼熟啊！”

秦译定睛看去。

那时一张合照，中间的一个小男孩瘦瘦高高的看着镜头腼腆地笑着，他的头发剃得短短的，露出清秀的五官，细长的眼眸弯出好看的弧度。

而他的身边站着的是刚才进门时他们遇见的小男孩和小姑娘。

三个人都笑得很灿烂。

秦译看着那张照片，心跳快得厉害。

陈圳：“我靠了，这闭环了嘛这不是……”

他正要骂咧些什么，秦译忽然给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没确定的事情不要乱说。”他说。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俩个的身后忽然传来了“啊啊”的声音，二人低头一看，刚才最开始的那个哑巴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双手比划着什么。

陈圳：“其实上次我就想问了，赵辛野是不是会手语啊？”

他曾在维度空间看见白楠和赵辛野用手语沟通过。

“拍一下，看看她想说什么。”秦译道。

陈圳闻言拿出手机打开了摄像头，对准了元元。元元“啊啊”的笑着，很高兴地将刚才的手语又比划了一次。

二人做完这一切便开车返回江华市了。

在回去的路上，陈圳调出电脑里部门曾经发的手语手册，对照着刚才元元的手势一点点的翻译着。

手语不比其他语言，很多动作容易混淆，对于他们这些门外汉来说翻译并不容易。

许久，陈圳才将这短短十几秒的视频全部翻译完。

秦译开车间隙看了一眼，问道：“元元说什么了？”

“她可能把我们当成赵辛野了吧。”陈圳的笑意里带着些苦涩。

来往车辆在跨江大桥上川流不息，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江面，远看波光粼粼的一片。

-叔叔，你上次教我的手语我学会了。

-大家都会了。

-“世界很美好，你要努力飞到高出去看看。”

一个从小被抛弃凌辱的孩子，一个每一步都举步维艰的人。

在经历一路坎坷风霜，恶意构陷后。

竟然还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

平板上小孩子天真的笑意与无声挥动的手指共同构成了独属于她的翅膀。

而挡在前面的赵辛野为他们的未来绘制出了一片充满希望的蓝图。

“我好像……明白你为什么一直坚信他是被冤枉的了。”陈圳沙哑着嗓子道。

他深吸了一口，目光看向了窗外，玻璃窗上倒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

“可是他当时……为什么要认罪呢？明明他只要否认，他可以翻案的啊。”

为什么要认罪？

甚至在最后只求一死。

这些问题秦译也曾问了无数遍。

问永远沉默地赵辛野，也问自己。

秦译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收紧，他的半张脸藏进夕阳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不多时，他们回到了江华市市内。

陈圳捂好了脸先行下车，去继续追查白楠的下落；秦译开车返回住所。

在离家只剩两条街的时候，秦译到底是没有忍住，在等待红绿灯的间隙用车载屏幕调出了家里的监控，想看看赵辛野现在在做什么。

白天走的时候他看见赵辛野像是一只猫儿一样窝在沙发小憩，可爱的要命，要不是有事要做他感觉自己能看一天。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视频锁定人像之前，一段音频同步出现在了车厢里：

“……辛野，你住我这边来吧。”

那是林少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