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跟你爸吵架啦？”奶奶一脸担忧地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轻轻拍着说：“他就是死心眼一个，不要理他就好了。”

想来奶奶是听到了刚才书房里的动静，才一直在门外偷偷候着。

“让您担心了。”我说。

奶奶紧紧握住我的手，仰起头来看我，松弛的眼皮下是一双历经尘世却仍然清亮的眸子。

她的嘴唇来回一张一闭，发出细微的“啧啧”声，身子随着手上的动作前后慢悠悠地摇晃，眼里含有惋惜、自责、心疼和不舍。

奶奶年纪大了，很多时候比我还要身不由己，她那些在心里念了千遍万遍，想说而又最终没有说的话……

我都明白。

“太晚啦，您早些休息吧，年末我还来看您。”我轻抚着她微弯的背脊说道。

洗漱完，我回到房间坐上床，身体呈“大”字型向后仰去，深深吐了一口浊气。

这里原先是窄小紧促的杂物房，自从奶奶被父亲接到这来，我每年都会来看她两回，这便改造成了我的房间。

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

十平米的空间里，一张一米二宽的单人床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留三分之一处落脚，其余的三分之一保留了原本的摆设痕迹。

角落里立着一个废弃的木柜充当置物架，里面有二十来卷纸巾、六桶洗护用品和一个应急药箱，柜子顶部还压着一个银灰色的行李箱。

这就是全部了。

口袋传来一阵一阵的振动，我往下摸索，担心不小心挂断，于是捏着边框小心翼翼地抽出。

看见顶部显示的是【喻岚】的名字，心里莫名有点开心。

一接通便是来自“十万个为什么”的第一个提问，

“许清欢，你之前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我沉默片刻答道：“我觉得……这个问题你更有回答权。”

她可是二十四小时不离家的鬼呀……

“我本来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今天的时间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要慢好多好多……”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她蓦地喊了声我的名字，

“许清欢。”

“嗯？我在呢。”我应道。

“我想你了。”

好轻。

我费尽心思建造的巨轮，因为她的一句话，顷刻瓦解。

而我幸运地躺在了一块残破的木板上，独自飘流在寒凉的海中，周围的海浪有节奏地荡悠着，像在演奏摇篮曲。

真的好轻。

我鼻头猛地一酸，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喉间仿佛有块巨大的石头堵着。

我不想让她被我的情绪影响，于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咽下去，勉强吐出一个还算平稳的音节，“嗯……”

但好像，还是被她察觉了。

“你今天……”她停顿了很久，最终没有问下去，只是又唤了一遍我的名字，

“许清欢。”

她告诉我，

“你不是一个人。”

她的语气轻缓，话语却是如此坚定。

犹如在浩瀚无边的海上漂流了一夜，一睁眼，突然看到了东边升起的旭日。

那是无法抵抗的暖阳。

这句话就像一剂安眠打在身上，在这座只有不好回忆的城市里，在这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上，我第一次没有失眠。

哪怕那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安慰。

一片狭椭圆形的纯白花瓣蓦然落在我的肩头，夹杂一丝冷冽的淡淡幽香飘入鼻腔，我睁开眼，四周散着雾气一片灰白。

这是……梦吗？

“许清欢。”

我身子猛地一抖，循着声音扭头望去，一袭熟悉的白色裙袍若隐若现地立在不远处。

她眉眼弯弯地背着手站在那，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看愣了神，试探问道：“喻岚？”

她一步、一步……向我徐徐走来，萦绕在我周围的白雾因为她的靠近，而四处漫散。

随着那人的模样渐渐清晰，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眼眶又一次变得湿润。

我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喻岚总能在不经意间，轻易地击碎我心底的防线。

她在我跟前停下脚步，像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了一支纯白的玉兰花，递给了我。

些许曲折的短枝条上还长有浅绿的嫩芽，宛如刚从玉兰花树上刚剪下来的一样。

“你说玉兰花的味道能让你安心，所以我带来了。”她眼里含有一丝期待，问：“你……喜欢吗？”

能让我安心的……

我越过那枝玉兰花，径直地扑向她的怀中，哽咽道：“我好想你……”

是你啊。

古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许清欢，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想必就是这样吧。

我听着熟悉的停顿，想起她在那通电话里的犹豫。

这会是她当时想对我说的吗？

但即使是在梦中……

父亲不耐的表情、指责的话语，字字句句如利刃般划过脑海，我倒吸一口凉气，松开了她。

我也没有勇气。

那些晦暗不堪的过往和执着，父亲对此不在乎、不理解，早已是习惯。

但喻岚不行，她是我唯一想要保留的奢望。

而奢望，

终归是那些可望，而不可及之事。

我顾左右而言它，顶着泛红的眼眶仍扯出一抹笑调侃道：“你关心我呀？”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许清欢……”她垂下脑袋，无力地唤着我的名字，“我的心早就不会跳了，可为什么看着你笑，它会这么痛呢……”

“你明明很难受不是吗？”她寒凉的手心抵在我左侧的胸口上，满是不解地问：“为什么还要掩饰？”

“你说你喜欢玉兰花，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看的一朵了……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

下一秒，一双沾染血色的黑眸猛地撞入我的视线中。

我迎着悲戚的目光，看到两行殷红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紧接着手背传来冰冷湿润的触感。

“别看……！”

她好似也察觉到了，慌忙抬起手用臂弯挡住自己的脸，在地上缩成一团。

她哭了……

我呆愣在原地，盯着手背上那片还未干涸的血液，呼吸霎时变得急促起来，宛如有千百根针扎入心脏。

手腕止不住地发颤，我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拭去她的眼泪。

直到我发现掌心已然染满了刺目的鲜红，而她的泪水怎么也擦不完时，我的眼泪也跟着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不要哭了……你流血了啊……你流了好多的血……喻岚……你疼不疼啊……”

她忽地抓住我的手腕，低着脑袋一言不发，缓慢地摇着头。

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也挣不脱她的束缚，整个人脱力地跪坐在地。

“许清欢……你为什么只在乎我疼不疼呢？”

四周的白雾渐渐开始聚拢起来，环绕在她身上。

“你难道看不到自己身上的伤吗？”

眼前顿然失了颜色，我落入无尽的漆黑中。

“我想要走进你的世界里，想要你能依靠我……我希望在你难过无助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而不是别人。”

一股凉意拂过嘴角片刻，继而来到我的耳旁。

“许清欢，这些你真的不明白吗？”

梦，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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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无法抵抗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