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季。
W大校园到处弥漫桂花的香气,清甜,不腻。
绝望坡从半山腰蜿蜒到山脚,男生骑着小电驴,转弯往下俯冲。
小电驴是从宿舍群里二手淘来的,喇叭不响,他要时时注意某个路口会不会突然窜出一个人,或者一只“学长”。
下课铃响起,综合楼陆陆续续走出许多学生。叽叽喳喳的聊天声冲散早八的困倦,原本叫嚷着上完课就回宿舍睡觉的人,早就在课上听教授昏昏欲睡的声音补足了觉,眼下已经开始找人出去浪了。
“宁小雾,这里!这里这里!!”
骑电驴的男生循声望去,两人目光相接,宁雾点了下头示意看到,然后下车把坐骑停到旁边的停车区域。
骚粉色小电驴淹没在无数个绿色共享小电动里,像是万千草丛里的一枝花。
宋轩晨往前跑几步,跟宁雾汇合,“工资要到了吗?”
“嗯,已经到账了。”宁雾点了下锁,电动车发出嘀的两声。
“这无良老板,连学生的工资都拖欠。”宋轩晨攥紧拳头,脸色越发冷,想起另一件事:“课呢?课加好了吗?”
“教秘说明天统一加。”
“篮球?”
宁雾缓慢摇头:“羽毛球。”
“羽毛球?”宋轩晨顾不上失望,神色霎时变得担忧,“教秘怎么给你加到这节课上了,我听学长说这节课很雷,一千米不跑进三分五十总分就会挂。你还不会打羽毛球,能换吗?”
宁雾再次摇头:“不太能。”
W大的选课与别的学校不太一样,从上学期期末到这学期头一星期,一共会开放三次选课系统。选上不代表能上,后台系统会根据课堂容量随机筛选,像“电影鉴赏”这种著名的给分高事少的热门课,几百个人竞争五十个名额,能不能选上全靠运气。
宁雾今年大二,除了专业课和人才培养方案中要求必修公共课学分,还需要修一门大学体育。
上学期宋轩晨没跟宁雾选上同一节体育课,这学期说什么都要选上一节!
他们的目标是体院以“仁慈”著名的李教练的篮球课,宋轩晨在第一轮选课就以十分之一的中奖几率成功选上。反观宁雾,一如既往地脸黑,选了三轮都没选上。
最后一轮宁雾本来想放弃试试选别的课,意图一经宋轩晨察觉,立刻引起好友长达五分钟的“痛斥”。
“宁小雾,你忍心放我一个人在每周三的早八,疲劳驾驶去湖山,上那个全是别院的体育课么!”
“宁小雾,再试试吧!我以今天中午不吃黄焖鸡保证你一定会选上!”
宋轩晨最爱食堂一楼的黄焖鸡,每周要光顾个要三四五次,曾放言如果黄焖鸡搬走了,他就斥巨资把后厨做黄焖鸡的阿姨雇到宋家当厨子。
宁雾果不其然动容,“那再试试?”
“试试,我觉得行。”
事实证明,赌狗多半没有好结果。
篮球课没选上,还被分到著名雷课,除了寥寥几个喜欢羽毛球其余都是赌狗的羽毛球课。
宋轩晨懊悔,“早知道最后一轮让你选那个健身操......”
宁雾倒是接受良好,安慰宋轩晨:“没事,正好我去学学怎么打羽毛球,学费交的值。”
宋轩晨闻言愈加愧疚了。
与他不同,宁雾每年的学费都是自己打工交的。
他跟宁雾高中就认识,宁雾是孤儿,从小被爷爷拉扯大。
宁爷爷虽然没读过几年书,深知文化知识的重要性,靠捡瓶子也要把宁雾送进市一高念书。宁雾也很争气,大学考进了全国有名的W大。
他不想让爷爷像以前那样辛苦,就骗爷爷申请了助学金,每年有两万,学费和生活费都省了。实际申请下来的助学金只有一千,远远不够学费。
宁雾就靠在假期或者平时抽时间给别人补课打零工赚学费和生活费。
宋轩晨嗫嚅,想了想还是压下了给宁雾转账的冲动。
就是转,宁雾也不收。
以前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非但不收还会一脸严肃地凝着他,像是被触碰小鱼干的美短。
自尊就是宁雾的小鱼干。
“好吧好吧,正好你去借机认识一下别院的人,别老把目光放在一个人身上。”宋轩晨意有所指。
宁雾:“......”
刚从另一个校区骑小电驴过来,宁雾脸颊被风吹得微红,两人边往校外走边聊:“中午去吃校门新开的那家料理?”他问宋轩晨。
宋轩晨果然被转移注意,“好,我请你,当做害你没选上健身操的赔罪。”
宁雾拒绝:“不...”
“不同意谢寻屿挂科。”
宁雾立刻闭嘴。
“挂科”二字听不得。
虽说谢寻屿天之骄子,大一一学年以97.25的高学分绩夺得物理系第一,似乎不会与“挂科”二字有关联。
但...不吉利。
宋轩晨吃味,跟宁雾三年好友,五年兄弟,宁雾喜欢谢寻屿这个秘密他自然知道。但还是忍不住酸溜溜地撇嘴:“宁小雾,我跟谢寻屿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宁雾不假思索:“救你。”
宋轩晨心里霎时宽慰不少。
看来宁雾并非无药可救,没有被某只狗完全蒙蔽双眼。
他故意扭捏:“怎么不救他呢?”
宁雾很诚实:“谢寻屿会游泳,不用救。”
宋轩晨:“……”
宋轩晨:“………………”
“别救了。”
宁雾疑惑:“什么?”
“别救我了,”宋轩晨目光幽幽,语气森然:“我要拖着谢寻屿一同沉底。”
宁雾:“......”
“你没救了,宁小雾。”
这话从宋轩晨嘴里听了没一百遍,也有七八十遍了。
宁雾早已习惯,安抚性地勾了勾唇,淡笑。唇色不深,像是海棠花瓣,笑起来时两颊会凹陷小小的酒窝。
宋轩晨更绝望了,抱头简直怀疑人生:“宁小雾,你说你顶着这张脸搞什么暗恋嘛!”
“谢寻屿那狗有哪点好?”宋轩晨恨铁不成钢,愤恨地说:“脸长得好看的人多的是,你怎么就栽在他身上啊。”
从他跟宁雾认识到现在,宁雾起码喜欢了谢寻屿四年。
他都没法保证四年后自己还像今天一样喜欢黄焖鸡米饭,宁雾却能坚持喜欢谢寻屿四年。
四年,奥运会都能办两届;四年,一个国家总统的换届...四年,沧海桑田,宁雾却只做了暗恋谢寻屿这一件事。
宁雾沉默。
喜欢谢寻屿这件事也是他的小鱼干。
宋轩晨很气,只要一说起跟谢寻屿有关的话题他就气。
一边气谢寻屿不识好歹,一边气自己劝不动宁雾。
宁雾性格温和,但很轴。
一旦认定一件事,别人很难改变。
-
跟宋轩晨吃完日料,宁雾马不停蹄地骑着小电驴去给雇主家的小孩补课。
小孩今年小升初,宁雾帮他把小学的知识过一遍,重点挑出来重新讲,两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了。
与大一相比,大二的课比较多,要拿到年末奖学金除了专业课高学分绩还需要参加一些竞赛或者大创项目获得额外加分。大一时他恨不得一天三份工,到大二他就只留下这一份家教工作,周末的兼职不变。
同样,大二的花销比大一少。大一时笔记本,手机各种宿舍用具都要花钱,钱跟流水一样花了出去,换来一个个包裹严实的快递盒。
宁雾再肉疼,心知这些东西也得买省不了,只能沉着脸,用小刀一刀刀划开快递盒的胶带,暗自计算晚课结束后能不能再找份兼职。
宁爷爷有低保,虽然不多,但老人家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钱,平日过活足够。宁雾依然坚持在每个月四号给爷爷的存折里打一千块钱,电话嘱咐爷爷不要不舍得吃,晚上别一个人出去捡瓶子。
宁爷爷一一应下,让宁雾别担心。
宁雾怎能不担心?
老人家今年七十整,身子骨不比前几年,去年乡里来志愿者免费测血压血糖,宁爷爷测出来高血压高血糖,膝盖一到冷天就疼,身边还没个人照顾。
他每周再忙也会抽出一天时间挤火车回家看看老人家,顺便给他带点水果鸡蛋,还有降压药。
体育课在周三上午,早晨宁雾叼着块从家里带的老面包,骑电驴往湖山校区跑。
大衣拉风,衣摆掀起时,能窥见底下劲瘦的腰身。白色衬衫扎进裤子里,腰线平滑匀称,像是俯冲的小燕子。
他不是第一个到的,但也属于到的早的那一批。
羽毛球馆空旷,目测有个三百平,靠近门口有个类似保安室的小房子,教练在里面划名单。
球场上零星几个提早到的大学生已经结好队,两两一组开始对打。
宁雾找了一个没人占的凳子,把书包放下,拎起昨晚从置物群里买来的二手羽毛球拍,站到了队伍里。
快上课了,学生陆陆续续都赶来了。
宁雾垂着眼皮,有一拍没一拍地转动球拍。
在此之前,除了宁爷爷从垃圾桶里拾来的网面稀烂的破羽毛球拍,他第一次碰这种玩意。
没打过,但看别人打过。
他住的村庄很偏很穷,羽毛球拍都属于城里货,只有相对殷实些的家里才会给孩子买这种非必需品。
第一次见还是借邻居家的胖胖和狗蛋的光。两个刚上初中的孩子哪见过这稀奇物,家里人在城里打工带回来一副羽毛球拍,两个孩子跟得了什么珍珠宝石似的,一人抱着一个挨家挨户耀武扬威。
时过境迁,宁雾再也不是当年看到个羽毛球拍就会露出艳羡目光的小孩儿了。
他从村庄里走了出来,飞向了更广阔的天空。
“宁雾。”李教练低头再看了一眼名册,确认没念错,抬头扫视:“宁雾。”
宁雾回神,有些呆地举手:“到。”
李教练点点头,圆珠笔将宁雾的名字与右边连在一起,“你跟谢寻屿一组。”
教练又念:“谢寻屿。”
人群里传出冷淡的一道声音:“到。”
宁雾:?
几乎是瞬间,宁雾眼前划过一丝迷茫,余光下意识往周边刮去,在队伍最外围发现那个完全意料之外的高挺身影。
又是一怔。
谢寻屿?!
男人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爱穿深色衬衫,眉眼英俊,下颌微微绷直,裤筒笔挺,底下是修长的双腿。
站在人群里,完全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寻屿好像也在找他,浓黑的眉峰侧过来,轻飘飘的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有点印象。
但不多。
“有什么问题吗?”李教练贴心问道。
宁雾连忙转回过脸,内心余惊未消。
胸腔翻起的惊涛骇浪一浪比一浪高地拍打海岸,他站在风暴中心,耳膜充血鼓起,像是听不到别人说话。
谢寻屿为什么会跟他上一节课?
还分到了同一组。
他以后要跟谢寻屿一起打羽毛球了吗?
他不会怎么办?能不能现学,或者现在换组来得及吗?要是换组会不会显得很不礼貌啊,但他真的不会打羽毛球TT,不然他看谢寻屿打,他给他们捡球吧……?
暗恋那么久,一向都是宁雾追随谢寻屿的步伐,还是头一回没有刻意就跟谢寻屿选了同一节课。
不知是惊吓多一点,还是惊喜多一点。
宁雾脑袋炸开了锅,像有一万只猴在脑袋里同时惊叫,教练看着他,等待他做出回应。
半晌,宁雾脸色一点一点变沉,回复:“没有,教练。”
捡球吧,他比较适合捡球。
教练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确定吗?”
他怎么觉得这位小同学好像跟另一个谢同学有什么私人恩怨?
宁雾:“……”
“确定。”
教练这才往下念下一组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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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小甜饼,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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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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