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晋承祐八年,年节还未过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悄然落下,将整个云京城染成了银白色。
寅时一刻,一丝天光也无,雪还在簌簌的下,刺骨的冷风打着旋呼啸着,雪花漫天飞,如隆冬三九天。
靖安侯府内的灯盏却在这个时候都亮起,下人们开始起来忙活,平日还在酣睡的主子们竟也跟着陆陆续续起来。
西南角的沁芳轩里,姜嬷嬷掸掉身上的一层薄雪,掀开厚重的门帘进到主屋里。
“青桂,姑娘起来了吗?”姜嬷嬷轻声问正拿着藕荷色彩绣棉裙在熏笼上熏香的小丫鬟。
“嬷嬷,白檀姐姐进去一会儿了,应是还未起。”青桂抬头说道,看到姜嬷嬷的脸色忙怯怯的带着哀求语气补充了一句“嬷嬷,今儿太早了,让姑娘多睡一会儿,好不好?”。
“再睡那可就错过时候了,我进去看看。对了,今日天冷,去把年前新做的狐裘织锦披风给姑娘拿出来,还有,熏香要浓一些,帕子多准备几条,香囊,口檀那些莫要忘记了,出门人多,姑娘最受不得外面的味儿。”姜嬷嬷蹙眉说着,又吩咐了青桂几句。
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沁芳轩里住着的侯府大小姐温灼瑾对气味比较敏感,极喜好香道,一日不可无香。
是以,沁芳轩里也是侯府最干净最清香的地方。
出门上香祈福,人多味道杂,自是要准备周全一些。
青桂应了声,姜嬷嬷没再多说什么,迈步往里间去。
暖色烛光下,博山炉里散出淡淡的清神香,一个俏丽的丫鬟正趴在床头软声说着什么,床上的人盖着锦被,头脸都蒙着,只有几缕乌黑的发丝露在外面。
姜嬷嬷从热水盆里拧了条热帕子,走过去让小丫鬟让开,十分熟稔的一手将被窝里的人小心捞起,一手拿着热帕子覆盖在了那张闭着眼的瓷白俏脸上。
热帕子盖在脸上后,温灼瑾眼睛还是睁不开,身体本能的想要栽倒再钻回被窝,被姜嬷嬷早有预料一般捞住了。
“姑娘,今日是玄女娘娘的生辰,也是长公主的生辰,祈福最是灵验。辰时就要到玄女山上香了。姑娘受累了,收拾好要赶去坐马车出门。”
姜嬷嬷给温灼瑾边擦脸边温声说道。
“祈福哪有睡觉重要,我正做梦……”温灼瑾仍旧闭着眼,蹙眉鼓起脸颊说着,话未说完嘴巴便被姜嬷嬷给捂住了。
“姑娘,慎言。玄女娘娘知道了,会降罪的。玄女娘娘莫怪,姑娘还小,不知道轻重,您莫和她计较,有什么事,您冲老奴来就行。”姜嬷嬷说着又看着上方絮叨,仿佛在无形中有谁在倾听。
温灼瑾听着姜嬷嬷的声音,稍微醒神,起床气被冲散了些,睁眼看到姜嬷嬷虔诚的神色,轻轻吐了口气,继而眉目舒展开,不耐的神色隐去。
“姑娘莫要怪老婆子啰嗦。今日可是大日子,不能出错的。去年没赶上祈福,年前姑娘手伤刚好腿又伤了,好不容易都养好了又病一场,今年一定要拜拜玄女娘娘求个平安符。祈福的人太多,去年出了事,今年限制了人数,能去的可都是长公主亲批的,是天大的恩典。”姜嬷嬷松开温灼瑾的嘴低声道。
“嬷嬷,我知晓了。”温灼瑾的嘴角动了动表情差点没控制住,缓了下软声说了句,然后朝姜嬷嬷露出浅笑,微尖的小虎牙露出来一点点,黑眸水润纯澈,又加上脸颊还有点婴儿肥,看起来纯良乖顺。
温灼瑾的长相随了她去世的生母,也就是前任侯夫人。
杏眼钝圆,琼鼻秀挺,鹅蛋脸线条柔和流畅,综合起来长相极好,自带一股恬静温雅的气质,眉眼低垂乖顺模样时很容易让人想到温良恭俭让这几个字。
姜嬷嬷看着心里软的不行,生怕温灼瑾出门被欺负了。
“今日上香只让带一个伺候的,就让紫茸跟着姑娘去,她嗓门大,腿脚利落,力气也大,给姑娘备的东西都带上。二小姐三小姐有的,姑娘都得有。倘若路上夫人有苛待的地方,姑娘就让紫茸来讨。讨不到,就让来祈福的人都看看继夫人是什么小家子气的人……莫怕,有昌远伯给姑娘撑腰,再不济也有老奴在。”
姜嬷嬷忍不住叮嘱道。
温灼瑾听着眼底浮现笑意。
姜嬷嬷是温灼瑾的奶娘,母亲去世后,姜嬷嬷恐继夫人苛待温灼瑾,处处操心。
有舅舅昌远伯在,侯府继夫人不敢苛待温灼瑾,加上姜嬷嬷的用心良苦,温灼瑾什么也不用做,便可以舒心过日子。
温灼瑾乖巧听着,姜嬷嬷给她净了脸,用了自制的面脂擦脸,又细细涂了手霜,这才叫了丫鬟青桂和白檀来伺候温灼瑾穿衣梳头,她出去看外面的情况。
温灼瑾的起床气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心情好了一些。
青桂拿着熏好的衣物到了温灼瑾跟前,大眼睛看温灼瑾仔细嗅闻,等待温灼瑾的反应。
“新加了青桂皮的香方果然好了点,没有之前微微苦涩的味道,多了一丝甘甜。看来,青桂是极好的。”温灼瑾抬头弯着笑眼说道。
青桂面颊泛起红晕,眸子跟着亮了几分。
“姑娘,估摸着也可以加点白檀。”一旁的白檀跟着说了句,状似无意却是注意着温灼瑾。
“行,下次加白檀试试,可能会更好!”温灼瑾笑着说。
白檀嘴角往上翘着又压下去,赶紧给温灼瑾准备梳妆。
温灼瑾喜好香道,爱好捣鼓各种香方,倒也不是单纯哄白檀高兴。
看两人把东西都准备好,温灼瑾没让青桂帮忙,去屏风后换寝衣。
心里还在想将香方再调整下,之后再试试。
温灼瑾年刚满十八,身形高挑,比青桂高了一个头,同岁的白檀也矮了她半个头。
换下寝衣时,露出一节腰,纤细,却柔韧有力,抬起手臂时,露出的线条也极有力量感,不似一般的闺阁小姐那样纤弱。
温灼瑾换好了里衣,外面的袍衫有些难弄,这才叫了青桂来帮忙。
“姑娘,今日还没涂祛斑膏。”青桂拿着一个小瓷瓶进来说。
温灼瑾看着那小瓷瓶微微蹙眉,不过想到腿上和手臂的伤疤,还是拿来涂了。
药味儿冲的原本熏香的衣服都有些变味儿。
“本草经还是要尽早看完,再采买一些香材试试……”温灼瑾涂好嘟囔了一句,她想要找到不破坏药性又能压住药膏原本药味儿的香材。
等温灼瑾穿好衣服出来时,姜嬷嬷已经提着食盒进来了。
“怎么还没梳头,寅时四刻就要出发了,不能再耽搁了,若是误了姑娘去祈福,我可饶不了你们。”姜嬷嬷急急的道。
白檀赶紧赔罪给温灼瑾梳头。
温灼瑾给了白檀一个安慰的眼神,又朝着姜嬷嬷露出乖顺的笑。
“嬷嬷莫气,我可以不吃早食。”温灼瑾说。
“那可不行!到了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恐怕喝口热汤都难了。今日去祈福的人不会少的。”姜嬷嬷说着过去帮白檀一起给温灼瑾梳头。
时下闺阁流行的朝云近香髻,在两人合力下比平日快了很多。
姜嬷嬷给温灼瑾眉心贴了花钿后,正想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的,却是看到温灼瑾已经闭着眼在打盹儿了。
“姑娘,要用早食了!”姜嬷嬷清了下嗓子提高了些声音说道,温灼瑾被吓了一跳,抬眼,眸中打哈切留下的水雾,如吓坏的无辜小兽,看着可怜的很。
姜嬷嬷神色一僵,感觉自己罪过了。
“姑娘,莫怕。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等祈福回来,再好好睡。早食多吃一些,喝点汤暖暖,今日外面冷的很,雪下了厚厚的一层。”
姜嬷嬷温声说着,扶温灼瑾去外面放食盒的桌前。
“下雪了?”听到下雪,温灼瑾眼底多了几分神采。
“是啊,下的不小呢,有一指厚了,还在下,希望今日路好走一些。”姜嬷嬷说。
温灼瑾到了桌边手指在桌面上轻快的点了点,坐下接了汤匙先喝汤。
这或许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
玄女山上的天玄宫养着一树极品美人梅,又叫粉面羞,据传遇雪而开,花开重瓣,色若美人含羞,香气清幽淡雅,闻之忘俗。
今日或许能在天玄宫里看到粉面羞盛开。
“长公主号素尘,她的生辰下雪,那是吉兆啊。当真是玄女娘娘转世。听说长公主逢年节便会在天玄宫静修为百姓祈福,说不定今日便能和长公主同在天玄宫,那可是莫大的福分。”
温灼瑾正眯眼喝了口热汤,却是听到姜嬷嬷又提到了长公主。
温灼瑾翘起的嘴角弯了下来。
北晋长公主,从十五岁扶幼帝登基开始,便是整个北晋最有权势的女人。
若不是她入道为女冠,又对外宣称自己是玄女娘娘转世,玄女娘娘也不会被神化至此,以至于要起这么早去上香祈福。
和长公主同在天玄宫是福分?
温灼瑾看姜嬷嬷那虔诚的神色,有些无奈。
姜嬷嬷还在絮叨,温灼瑾没有反驳什么,整理了下心情,想想粉面羞,心情好了点。
还没有闻过那味道,或许可以为自己的合香再添一味香材。
温灼瑾吃饱,时间已经不剩多少了。
温灼瑾被狐裘披风裹住,手里被塞了暖烘烘的手炉,在屋里时就进了姜嬷嬷安排的软轿里被粗使婆子抬了出去,这样既不会受冷也可以避雪。
丫鬟紫茸背着准备好的东西在一旁快步跟着。
温灼瑾以为终于不用听姜嬷嬷的絮叨时,谁知沁芳轩的游廊都还没走出去呢,姜嬷嬷又追了上来。
“差点忘了,今儿去祈福时碰到荣国公那边的人,莫要胆小不敢打招呼,主动去问候一二。前些日子听说荣国公夫人病了,这会儿也不知道好了没。多问候几句总是没错的。老太太的孝期已过,今年就要成婚了,以后嫁过去,要仰仗国公夫人,亲厚一些日子也会好过……倘若遇到世子,该有的礼数不能缺,却也不能让他靠太近,影响了姑娘的名声……姑娘记着啊!”
姜嬷嬷在温灼瑾耳边又低声叮嘱着。
“嬷嬷,我知道的,时间要赶不上了。”温灼瑾应了姜嬷嬷一句,姜嬷嬷也怕错过时间,赶紧让粗使婆子抬着软轿走。
看着温灼瑾离开,姜嬷嬷心里总感觉还有什么没交代,想了想暂时没想到,只叹自己老了,转身慢慢回去了。
坐在软轿里的温灼瑾,眉心拧在了一起。
姜嬷嬷提到的荣国公府世子,那是母亲还在时便给她定下的亲事。
作为家中嫡子,荣国公世子家世显贵,又一表人才,年少有为,不论是谁看,都会认为温灼瑾是高嫁。
就算是一向爱重她的舅舅和舅母也觉得这门亲事是极好的。
姜嬷嬷想的是如何稳住这门亲事,温灼瑾却在想,如何合理有利的退掉这门亲事。
对于那荣国公府世子,温灼瑾着实不喜,除了那世子散发出的味道臭臭的,还有,温灼瑾对于婚嫁没有任何期盼,不论对方身份多尊贵,她都提不起兴趣。
之前:长公主不让睡觉!
之后:不让长公主睡觉!
宝子们,来了,么么哒
这本依旧是年下,相差九岁,无重生穿越,是正常的古代社会,非ABO。
会有一些香道有关的情节,努力查资料中……
退婚很快的,没什么纠结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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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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