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这是迟念喝得最多的一次,到家以后,她一趟一趟跑洗手间,折腾到后半夜两点多才睡。

万幸得是,第二天周末。

只是苦了何伶,她只睡了两个小时闹铃就响了。

拍剧没有休息日,外面天还没亮透,她就痛苦地爬起来,边穿衣服边磨牙,“死丫头,等我收工回来再收拾你。”

迟念睡到下午两点才睁眼。

头痛欲裂,胃里绞痛,她难受得直哼哼,身体提不起力气,却不影响大脑运转。

昨晚的碎片一块一块在脑海里拼凑成行,她想起同事们的态度转变,韩主管的鞠躬道歉,还有自己酒劲上头端起的架子。

啊!

不堪回首!

心情糟糕,恶心劲又上来了,她扶着墙去洗手间,来来回回折腾好几趟,胃里消停了,天也黑了。

休息日就这样过去了。

她坐在客厅地毯上,头搭在沙发边缘,单薄的身形隐在暗色中,想到将要面对的事,恨不得活埋了自己。

何伶回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副颓废场景,她清了清嗓子,冲沙发边的黑影扬了扬手里的打包盒,“我买了小馄饨,吃吗?”

几秒之后,黑暗处传来微弱的声音,“放醋了吗?”

“放了半瓶。”

“……”

何伶拎着馄饨进屋,随手把客厅的灯打开,空气弥漫着淡淡的酒后气息,她把馄饨放在小桌上,开窗通风。

馄饨是她们经常去吃的路边摊,清淡,鲜美,适合宿醉者服用。迟念挪到小桌边,看到只有一盒,哑声问:“你不吃啊?”

“我在剧组吃的盒饭。”何伶走过来坐下。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迟念打开包装袋,掀开盒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皱眉喝进去,吧唧吧唧嘴。

“好吃吧?”她问。

暖汤下肚,迟念受尽磨难的胃终于得到安慰,她竖起大拇指,“超级好吃!”

何伶笑里藏刀,“那就多吃点,吃完我有事要问你。”

迟念感觉到她语气里的阴森气息,赶紧举白旗投降,“我这就坦白!”

一份小馄饨,吃了快半个小时,迟念吃下最后一颗,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说完了,她捧着餐盒喝汤,模样可怜巴巴。

“阿伶,我是不是完蛋了。”

何伶托着下巴,“冷静,我先捋一下。”

“意思是…你特意选了个远方IP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同事们浏览之后发现他是即将上任的经理,昨晚的聚餐只为了拍你马屁?”

迟念点头,“还给我送礼了。”她指了指厨房台面上的暖白色保温杯,“那个是大牌联名款,专卖店三百多呢,还有下周末的音乐节门票,不要都不行。”

何伶一脸促狭地看着她,“爽死了吧。”

“哪有,是慌死了才对。”

“哎呀,这有什么好慌的。”何伶神色轻松,在她看来,这是已经开好头的剧本,接下来顺着设定演就是了。

演戏是她的专业领域,见好友惆怅,立刻化身指导课老师,“在外人看来,你和即将上任的经理对外是热恋关系,大家都知道你们想低调处理,所以暂时不会捅漏。”

宿醉后的脑袋不太好使,迟念听她说完,想了好一会儿,“对,我昨晚也是怕他们捅漏,所以再三叮嘱一定要假装不知道。”

何伶赞许地打了个响指,“你做得很对。”

现在同事这边不用担心,主要是这个上司,从照片上知道他了的长相,具体的个性,家境,是否有配偶,这些都是未知数。

首先应该做的是,快速了解他。

何伶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不知,啊?叫什么名你都不知道?!”

迟念心虚,眼神闪躲,“大家都叫他小陈总。”

何伶脑瓜子嗡嗡的,深呼吸,忽然灵光一闪,“手机,卖你照片那个人,花小妖。”

哦对,怎么把他忘了。

迟念解开手机,点进聊天页面,慎重地敲下问句——菩萨您好,可以告诉我照片的主人叫什么名字吗?

消息发送,两人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同一时间,市中心的地下清吧,放在黑曜石台面上的手机屏幕一闪。陈昼端着酒杯,视线扫过之后,抬头看在里面调酒的花尧。

他眼神探究,“你信佛了?”

花尧摆了个高难度姿势把蓝色液体倒进高酒杯里,一头绿毛因为静电飘扬起舞,像一颗巨大的海胆。

他把酒推到陈昼手边,“我信我自己。”

陈昼很少玩手机,偶尔看看财经类新文和股票,虽然才二十八岁,却和同龄的花尧隔了三个代沟,尤其在他说一些网络流行语的时候。

看来是自己误会了。

放下杯子,指了指他手机,“有人找你。”

花尧挑了挑眉,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他像没长骨头似的,懒散地倚在吧台转弯处,快速敲字。

公寓里,手机振动。

两颗脑袋同时凑过去,屏幕显示收到新消息,只有短短两个字:陈昼。

晚上八点,酒吧的人不多,靠窗的窄台上坐着一个戴帽子的驻唱歌手,不过这会儿没唱,正沉浸式弹吉他。

陈昼坐在圆椅上,单腿踩地,身形微微侧过去,对上旁边喝酒的花尧。

他说:“你哪天走?”

花尧喝了一口酒,不知是醉了还是惆怅,声音有些低落,“都盼着我走呢。”

倒也不是,陈昼知道他早晚会走,毕竟在滨海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还合伙开了个摄影工作室,至少在他家长辈眼里,不算游手好闲了。

花尧本姓石,家族主营建材产业,他这一代几乎都是男丁,从小就被长辈铺好未来的路,偏偏花尧不肯走。

家里以石姓为荣,教育孩子也大男子式为主,温情少,棍棒多,触到了他的逆反心里,不仅自作主张改了名,还硬要做家人厌恶的艺术行业。

一晃二十八年过去,他还是石家人提起就大骂的逆子,偏偏自己也不争气,没有挣来让人高看的荣誉。

他把杯子里的酒喝光。

“工作室黄了,赔了个底儿掉,我回不去滨海了。”

陈昼有些意外,“黄了?是运营出问题了还是广告没铺开?”

花尧一脸嫌弃,“你纯商人。”

事实是和这些都没关系,单纯是他那个合伙人品行低劣。

背着他偷偷接私活也就算了,还和客人动手动脚,转天就被挂网上,恶评上万,工作室当晚就关了门。

作为大股东,花尧是纯倒霉,算完盈亏之后找合伙人算账,结果发现那小子早早收拾东西跑回老家了。

他只能认栽。

这些糟心事经历一次就够了,不想再提,他打了个响指,又要了一杯酒。

陈昼见他这样,也不再追问,斟酌片刻,提议:“这样吧,我投资,你在林江开一家工作室。盈利的话三七分,我三,你七。”

花尧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陈昼,我要是女的一定要嫁给你。”

陈昼无语,“闭嘴,我看不上你。”

他们是二十几年的好友,花尧知道,只要自己开口,陈昼一定会帮他,也许就是有了这份仰仗,才导致这么多年过去,他毫无长进。

经过这次低谷,他想明白了,独立这种事,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得靠自己。

“有个在剧组干摄像的师哥联系我,说最近急缺人手,问我有没有时间,有的话就过去帮帮忙。”

陈昼转动酒杯,“你答应了?”

花尧端着肩膀,说话又恢复了平时的调调,“当然得答应啊,像我这种全能型人才,闲下来一天都是行业的损失。”

他一直都是懒散的性子,这次回来却一反常态,和家里闹掰不说,明明不喜欢这里,却硬要留下。

分开前,花尧拍了拍他肩膀,半开玩笑地说:“家里断了我的卡,你不介意我偶尔上门打秋风吧。”

陈昼哼了一声,面色虽冷,语气却带着多年老友的熟稔,“介意,你什么时候闯出名堂了再来见我。”

花尧没有说话,身子一矮钻进出租车,只留下一个潇洒摆手的背影。

陈昼目送车尾消失在街角。

夜晚温度低,他双手插进大衣兜,走在通往公寓的人行路上。

深吸一口气,空气冰凉潮湿,是小时候的味道。

市中心,街道繁华热闹,他仰起头,看着街边居民楼被热气模糊了的窗户。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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