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曾经是多么庞大的生物，都会有消失的一天，在这庞大的世界里，在那深不见底的时间长河中，那些我所珍视的，和珍视我的存在，总有一天，都会淹没其中。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十分害怕，害怕的仿佛天马上就要塌下来一样。

如果叫人知晓了我这样的想法，必定会目瞪口呆十分诧异吧。

统领妖怪的将军也会害怕死亡。

说不定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悲哀至极，他们只看见我的镜花水月，却不知我为何颤抖。

何况是神明都会改朝换代，更不要说我了。我终有一天也会投入死亡的怀抱，徘徊在地狱的三途川岸上，这是毋庸置疑的。饶是再强大的人或妖怪，死后也是要交由地狱的鬼神审判的。

人类的樱姬离开我，留有妖怪血脉的鲤伴也被死亡夺走，拥有力量又如何呢？唯有生命那样脆弱。旧时人人都说我是强大的化身，畏惧我却又依赖我。我的身后是无数追随的妖怪，他们强大也有，弱小也有，一个个都是比人类还要长寿的家伙，现如今却死的死，散的散。

时间是那样无情的，从一开始我就知晓，可现如今回忆起来，发现它竟比我想象中可恶千百倍。

而我，我只能匍匐在地，等待它行走的脚落在我的身旁。

可那弱小的人类穿越千年存活至今，甚至逐渐繁荣，遍布几乎所有陆地。

多么顽强的物种啊。

神代时代的褪去，大多数妖怪已然站在末路，在这留存下来的大部分里，也有许多已经弱小到与人类无异。那些曾经和我一同在月下共饮暗红色酒杯的妖怪啊，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成了那些弥坚的老家伙嘴里偶尔冒出来的故事里不起眼的短短一句。

悲哀至极。

却又无可奈何。

奴良滑瓢摊开手里不知存放多久，还维持着在那些武士和主公穿着盔甲拎着长刀时候的卷轴。

他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膝上放着这摊开的卷轴，安静的盯着庭院里那棵只剩下秃树枝的樱花树，看了许久，直到夜幕三分，月辉落在他的身上、周边，仿佛在他身上披了一层银白色的薄纱，他才缓缓从肺里徐出一口气。

他身后，年仅六岁的奴良陆生刚刚洗完澡，正要在毛倡妓的陪伴下和母亲道过晚安，彼时正走在回房的路上，正巧路过爷爷的房间，瞥见那从拉门里泄露出的一道银色的月纱，复而想起今天用晚餐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爷爷的身影。当时，从小对奴良滑瓢很是崇拜的奴良陆生只道是爷爷忘了用餐的时间，立刻站起来就要去叫爷爷来吃饭的时候，被一众妖怪给拦下来。

奴良陆生虽说不解却十分听话，他不懂为什么今天爷爷不来吃饭，也不懂为什么毛倡妓他们要拦住自己，却还是乖巧十足的端着自己的碗筷吃完了盘子里的食物，后又在妈妈的陪伴下睡了午觉，醒来后和大家做了游戏，度过普通的一天。

可在奴良陆生内心深处，还是牵挂着爷爷的。

正巧这时路过门口，当着毛倡妓的面，他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对方不要说话，然后蹑手蹑脚的贴在纸拉门上，小心翼翼的将那原本细小的一道缝给稍稍拉大了一点，随即整个人趴在那条狭小的细缝上，努力往里面看，他要从这缝里探出一只眼睛去看爷爷在做什么。

爷爷什么也没做，他就这样安静，沉默的低头阅读着放在膝上的卷轴。

短短一条卷轴，不知看了多少遍。

直到听见奴良滑瓢那声叹气的声音，奴良陆生疑惑极了，他抬起头问一旁始终安静的毛倡妓，“爷爷是遇到什么难解的问题吗？”

毛倡妓看见也听见奴良滑瓢的动作，她面对小小的，扬起脑袋，真切着不解的奴良陆生，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努力露出温柔的笑，将手附在奴良陆生的脑袋上，一下一下的安抚着，“......可能，大将只是觉得有些寂寞了吧。”

“寂寞？明明有那么多人陪着他？”

奴良陆生更加不解。

他指的是百鬼团里的所有妖怪，加上他和妈妈，所有的妖怪和人类，都在这个宅子里一同生活，每天都很热闹，每天都很欢乐。至少奴良陆生是这样的。在他短暂的人生里，这几乎就是他的全世界，他站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觉得安心又满足。

“......是啊，明明有那么多人陪着他。可是，可能在这么多人里面，也有大将想见，但是见不着面的人呢。”

奴良陆生十分惊奇，“那么厉害的爷爷也会有想见但是见不到面的人吗？”

“我想是有的。”

“诶——不能打电话吗？”

奴良陆生没等到毛倡妓的回答，反而先听见了头顶传来的带着点笑意的熟悉的声音。

“怎么啦，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觉，在这里干什么呢？”

奴良滑瓢一只手拉着身上半开的和服，一手将奴良陆生从地上捞起来，顺势扛在肩上。

陡然增高的视野并没有叫奴良陆生害怕恐惧，相反，他为自己“飞”离地面而咯咯笑出声。

于是奴良滑瓢也笑了。

他托着奴良陆生的手仍然强而有力，稳稳的将小孩举着，甚至玩心而至，当着毛倡妓的面仿佛融进空气里一样，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

“大将——已经是睡觉——时间了......”

话还没落，一大一小便笑嘻嘻的消失了踪影，留下站在原地的毛倡妓望着门内陡斜的月光，地上铺成开的凌乱的卷轴，露出无奈的笑来。

“......罢了，偶尔一次，也没什么不好的。”

*

在半空中飞翔的奴良陆生努力想要瞪大被风吹得微酸的眼睛。他用力的去看身子底下随着云卷快速出现又消失的街景，原本被吹得服帖的头发被风搅乱的到处乱飞，他却兴奋的哇哇大叫，就连原本抓着奴良滑瓢的手也下意识松开。

半空之中，奴良陆生听见奴良滑瓢在风中也依然清晰的声音。

“陆生，爷爷带你去见个朋友，说不定你会喜欢他。”

正在兴奋劲上的奴良陆生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奴良滑瓢只说了这一句话，便不再多言，于是奴良陆生直到落地前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见的那个爷爷所谓的朋友是什么样子的。

下意识的，他就认为爷爷是要带他去见妖怪的朋友的。

要说妖怪，那可真是长的千奇百怪的，各种模样都有。

猫妖自然是有的，可这种妖怪几乎都是化形成人的模样，于是奴良陆生还是第一次见到面前这种巨大的，浑身毛茸茸看上去就十分蓬松柔软的巨型黑猫。

谕吉正准备将白天晒干的衣服收起来，就看见一道长长的，留着奇怪发型的男人从半空中掉进院子里，还不等它惊慌失措，那个奇怪男人怀里抱着的一小团就掉了下来，变成一个小孩的样子，哇了好大一声。

“哟！谕吉！”

只见那个奇怪的男人自来熟的抬起手就打起了招呼，看到谕吉露出的陌生的眼神，这才指着自己道：“是我啊！滑头鬼！滑瓢啊！”

谕吉：......？

你是说那个有着长长脑袋的秃子奴良滑瓢吗？

“对啦，我就是那个有着长长脑袋的秃子奴良滑瓢啦。”

咦？你怎么知道吾辈在想什么？

谕吉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待在一旁露出仿佛切换成维多利亚画风满脸震惊的太宰治把自己心里想的话全说了出来。

奴良滑瓢摸着自己的下巴，“哼哼，没想到吧，我年轻的时候可是风靡整个京城的！”

“才没人管你年轻时候长什么样呢。”

已经和这位没脸没皮的妖怪混熟了的江户川乱步咬着薯片，将半拢着的玻璃门彻底拉开，露出后面好奇的几个脑袋。

奴良滑瓢总来这里蹭吃蹭喝，早就和谕吉家的几个小孩混熟了，偶尔还会争夺零食，故而当谕吉一家骤然看见他，并不觉得很吃惊，只是有些奇怪这人怎么这个时间点来，既不是下午的点心时间，也不是饭点时候。

奴良滑瓢双手插在袖子里，挺直了腰，面露正色，难得一副正经模样。

“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这一下，才有那么一点总大将的模样。

前天来成都看外婆。超喜欢小区后门的一家面店的粉，感觉很好吃，加了很多豆芽和切碎的芹菜，就算是清汤粉吃起来也是麻麻的，我超爱我靠。感觉我以后可能会因为这个想要定居成都。

2025.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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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八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