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逸洋而言,六岁那场车祸最大的意义,并非多了一个玩伴,而是他拥有了一个独属于他的、闪闪发光的“秘密”。
大人们都说那个敢自己跑回家的孩子“胡闹”、“可怜”,只有他觉得——雷一鸣酷毙了!那么小,就那么有种!
他像一个小小的、充满独占欲的探险家,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并圈定这个“秘密”。
幼儿园里,别的孩子都在哭闹撒泼,只有雷一鸣安静得像幅水墨画,不仅自己不哭,还会帮老师收拾玩具,给哭花脸的小朋友擦眼泪。
他像个过早成熟的小大人,把自己裹在一层透明的、隔开全世界的壳里。
李逸洋看不懂,但大受震撼。他唯一的、强烈的念头,就是打破那层壳,让里面那份与众不同的光芒,只为自己一个人闪耀。
时光荏苒,这份独占欲在共同成长中悄然生根发芽。
小学时,“没爸爸”成了李逸洋的原罪,总有坏孩子以此取笑他。是雷一鸣第一个冲出来,用并不强壮的胳膊挡在他面前,哪怕自己也害怕得发抖,还是打跑了那些人。
他牵起李逸洋的手,眼神清澈见底,语气却异常坚定:“没事,我还没妈妈呢。逸洋,我们都一样。”
——我们都一样。
这五个字,成了李逸洋混沌世界里最动听的咒语,也是他紧紧抓住、死也不愿放手的救命绳索。他们是一国的,理当拥有彼此的一切。
他兴高采烈地邀请雷一鸣一起过生日,对方却垂下眼,轻声说:“逸洋,我没有生日。”那一刻,李逸洋心口像被柠檬汁溅到,酸涩得厉害。他一把抓住对方微凉的手,许下人生中最郑重的承诺:“以后我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我们永远一起过!”
雷一鸣愣住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李逸洋从未见过的、大大的笑容,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那逸洋,你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看着那个只为他一人生辉的笑容,李逸洋的心脏像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过。他紧紧回握住那只手,在心里大声回应:你也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独一无二的礼物。是我的。
从那一刻起,他牵着这只手,就再也没想过要松开。一辈子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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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懵懂的独占欲,在悄然进入青春期时,变得暧昧而具体。
十岁,一个无所事事的周日午后。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窗纱,电视里突然切换到男女主角缠绵接吻的画面,空气变得莫名黏稠而躁动。
“逸洋,你有接过吻吗?”雷一鸣忽然转过头问,眼睛里有种纯粹到天真无邪的好奇。
“啊?……没有啊。”李逸洋莫名有些口干。
“我也没有。”雷一鸣凑近了一点,气息拂过他的脸颊,声音很轻,“让我试一下好不好?就一下,看看是什么感觉。”
李逸洋心跳漏了一拍,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这不对!男孩子之间不该这样。“……不好吧?”
可没等他想明白“感觉”究竟是什么,一个温软得如同夏日果冻的触感,就带着清新的气息,轻轻落在了他的唇上,一触即分。
“唔……”
李逸洋彻底呆住,脸上轰地烧起来。那个“不对”的声音被另一个更汹涌、更霸道的念头瞬间淹没——那是雷一鸣的初吻。是他的了。这个认知带来一种隐秘而巨大、几乎令他战栗的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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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满足感,在两年后一个汗水与荷尔蒙交织的夜晚,演变成了更深的羁绊。
十二岁,初夏夜,虫鸣唧唧。李逸洋满脸是泪,又羞又慌地闯进雷一鸣的房间,语无伦次:“一鸣,我、我好像病了……那里……好难受……”
雷一鸣先是愕然,白皙的脸颊也迅速浮起红晕,但他深吸一口气,还是镇定地握住李逸洋颤抖的手,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怕,逸洋,你没病。这是……这是长大了。我……我教你。”
在那个闷热、隐秘、弥漫着汗水与陌生气息的夜晚,是雷一鸣引导他完成了青春期的启蒙。极致的陌生快感与巨大的羞耻感同时淹没了他,而这一切的源头和见证,都是雷一鸣。
一个念头,像疯长的藤蔓,在他心里深深扎根,再也无法拔除:他的一切,他的快乐,他的困惑,他所有的第一次,都该与雷一鸣有关,也只能与雷一鸣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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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份他视为理所当然的“唯一”,在十五岁那年,遭到了第一次残酷的背弃。
课间喧闹的教室。
“逸洋,听说隔壁班小琳约你放学后见面?”
“嗯,好像是的。”李逸洋漫不经心地转着笔。
“不要去。”雷一鸣的语气带着他从未听过的紧绷。
“为什么?”
“她是要跟你表白!情书我都看到了!”
“咦?!那我不是更该去看看了?”李逸洋故意逗他,心里生出些恶作剧般的快意。
“不行!”雷一鸣猛地拉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他踉跄了一下。下一秒,他被紧紧地、几乎窒息地搂进一个单薄却异常坚定的怀抱里。
雷一鸣的声音在他耳边,带着一种恐慌的、孤注一掷的狠意:“李逸洋!你是我的!你不可以跟别的女生在一起!”
那一刻,李逸洋的心脏像被重锤击中,疯狂地跳动起来。他没有挣扎,甚至忘了呼吸。他心甘情愿地,被这句霸道的宣言所俘虏,并为此感到一种扭曲而极致的喜悦。
那天放学,他没有去见小琳。此后所有女生的告白,也都被他拒之门外。他告诉自己,是因为要专心读书,考同一所高中。
可不久后,雷一鸣却交了女朋友,甚至在两年里,不声不响地换了三个。
李逸洋第一次清晰地、痛苦地认识到——他们不一样。
他的眼里、心里,从六岁起就只装得下雷一鸣。可雷一鸣的世界里,除了他,还可以有别人。
一种名为“嫉妒”的毒火,开始日夜灼烧他的五脏六腑。那些女孩子有什么好?她们凭什么占据一鸣的时间和笑容?
他的雷一鸣,比她们好一千倍,一万倍。
到底要怎么做,雷一鸣才会彻彻底底,永永远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个疯狂的念头,如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年少的心。直至父母结合,那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从天而降——成为兄弟,法律承认,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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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的潮水轰然退去,冰冷的现实依旧。
李逸洋依然独自站在空荡的客厅里,面对着那扇将他隔绝在外的、紧闭的房门。
晓旭学长的话,像一根淬了冰的针,再次狠狠扎进他的耳膜:“难怪一鸣跟你在一起就没个笑模样!”
为什么?
变成一家人,有了法律承认的关系,名字都牵连在了一起……他以为这是最牢固的锁链,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终极答案。可一鸣,为什么依旧在逃离?甚至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他。他做错了什么?
手机嗡嗡震动,是妈妈发来的消息,说晚上和爸爸有事,不回来吃饭了,让他们自己解决。
李逸洋烦躁地划掉通知。
一个画面却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是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的场景——爱心便当。他想象着,一鸣吃着他亲手做的、或许卖相并不完美甚至有点焦糊的晚餐,脸上露出像小时候那样毫无阴霾的、大大的笑容,眼睛弯弯的,不停地夸他:“逸洋,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
对!一定是这样!
是他最近做得不够好,方式不对,一鸣才不开心了。只要他像小时候一样,对一鸣最好最好,把所有的好都给他,他们的关系就一定能回到从前!不,会比从前更好!因为现在,他们除了是彼此的唯一,还是“真正”的、血脉名字都连在一起的兄弟!
问题不在关系本身,而在于他维系关系的方式!
“帅!就这么决定了!”
李逸洋用力一拍大腿,脸上阴郁烦躁的神色瞬间被一种近乎天真的、找到出路的光彩所取代。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雷一鸣被他感动,重回他怀抱的画面。
他转身冲进厨房,翻箱倒柜,手忙脚乱却斗志昂扬,哪怕他从没有做过,却还是拼命去奔赴一场能扭转命运的终极战役。
他完全没意识到,他正努力地、拼命地想当好一个“弟弟”,却用着一颗充满独占欲的恋人之心。他挥舞着一把名为“兄弟”的锁,想去锁住一份他从未正视、却早已深入骨髓、扭曲生长的爱情。
而这份爱情,正在他亲手铸造的名为“亲情”的牢笼里,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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