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同学们有着狗一样敏锐的嗅觉,他们知道了何凡没有了林柏的庇护,那些无聊的奚落和调侃再一次出现,只是何凡长高了又长结实了,没人真的敢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

何春雷醉酒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不光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家,他还会带回来一身的酒气,浓浓的弥漫在空气里。

在和何春雷作为父子的十几年时间里,从何凡有记忆开始,他见了何春雷就像老鼠见了猫,能躲就躲能藏就藏。

这个父亲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暴虐的怪兽,庞然大物又喜怒无常,他甚至都没有仔细的看过父亲的样子,可怕的感觉又将何春雷的身体放大,他就像一座自己无法逾越的压在头顶的山。

何春雷又是喝的烂醉,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回了家,也许是喝的太多了吧,他走路发飘每一步都迈在他预想之外的地方,几次差点摔倒在地上。

看到何春雷的样子何凡早已习惯,也正是他喝得烂醉眼神都无法聚焦,给了何凡仔细观察他的机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开始变得佝偻,明明是四十岁还不老的年纪,他的牙齿已经不是齐齐整整了,头发也稀薄油腻的搭在头顶。

不规律的生活和酒精的浸泡,让他整个人有点干瘦,眼角爬上了皱纹,眼球变得黏腻腻的浑浊,模糊了黑白的边界。

他明明是压在头顶千斤重的大山,可这时的他飘飘摇摇。何春雷费劲的爬上了床,衣服鞋子都没脱,人一歪鼾声就响起来了。

何凡是一棵轻贱的小草,任风吹雨打,谁经过他都可以践踏一脚。

即便这颗小草,也短暂的欣欣向荣过,昂着脖子体会着阳光和雨露,可是一切都过去了,他的笑容长久的在脸上消失了。

过去的半年,是何凡跟何春雷相处最和谐的半年,何凡跟他要钱的次数大大减少,何春雷在家的时候他都有地方可去,不见面也就谈不上摩擦。

何凡兜里攒下的那点钱,买了校服就所剩无几了,中考在即学校让大家交一些杂费。

吃东西可以饿肚子把钱省下,学校让交的钱是躲不过去的,一直挨到了最后期限,班级里所有人都交了钱,班长一催在催,何凡只好硬着头皮跟何春雷要钱。

“钱钱钱,就知道跟老子要钱,你是跟老子来讨债的吗?”

以往何春雷一发火,何凡就赶紧离开,可这次是没办法了,他站在何春雷面前一动没动。

也许是慢慢长大的男孩脸上有了倔强,这看在何春雷眼里,就是一种巨大的忤逆,他似乎在无声的抗议着。

他可以接受世人的耻笑,但是在这个儿子面前,他要当绝对的权威。

何春雷看到一动不动梗着脖子的何凡,气的拿起了茶杯扔向了他,何凡还是没动,只听茶杯掉在地上碎落的脆响,彻底激怒了这个暴躁的男人。

一个烟灰缸重重的向何凡砸了过来,里面装满了烟蒂和浑浊肮脏的污水,顺着何凡的衣服流淌下来。

何春雷猩红的眼睛里,装满了喷射出来的怒火,他操起手边的木凳就向何凡砸了过来。

何凡本能的用手挡了一下,他高估了这个父亲的力量,何春雷常年醉酒,身体维持平衡都有些困难,他举着板凳还以为自己是二十岁时混社会的雷哥,实际上一个少年的力气就足以把他推翻。

被何凡这么一挡,何春雷脚下的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就摔在了地上,后脑重重的磕在了墙边凸起的暖气片上。

只见何春雷瞪着眼睛,喉头咕噜了两下到底没有说出话来,这是他对这个世界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何凡愣在了原地,他以为何春雷会站起来追着他打,可是他倒下后半天没有动静。

何凡看不懂何春雷在干什么,他睁着眼睛却好像眼神没有焦点,他微张的嘴唇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过了许久,何凡在慢慢的走上前去,把手指放在了他鼻子的下面,他没有感觉到一点点鼻息。

突然反应过来,他尖叫着冲出了家门。

何凡踉踉跄跄的跑出了楼道门,他不知道该去找谁,只记得街对面有个派出所,他冲进了派出所的大厅,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再没了力气。

“这孩子是怎么了。”

一个老民警闻声赶了出来。

何凡的双手冰凉颤抖着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老民警的袖子,“死了,死了……”他声音打着颤只是重复这两句。

“别慌别慌,怎么回事。”

看这架势,老民警意识到肯定是出事了,一边安慰了眼前就像下丢了魂一样的少年,一边叫着里面的同事准备出警。

“我爸,我爸,他死了……”

老民警了解了情况,叫上了同事带着何凡去现场。

虽然不过几百米的路程,看着瘫软的何凡已经没有力气行走,两个人把何凡架上了警车。

老民警安慰着吓坏了的孩子,他看见了警察心里就像有了靠山,在开车过去的几分钟里,在一众人的陪同下,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至少是可以走路了。

本来情况也不复杂,虽然何凡说的有些语无伦次,老民警还是大概捋顺了思路,又联系的其他相关部门的人员一起到达现场。

这警车加警察的阵仗,一时间就在小区里引起了轰动,还没等警察对结果有个定性,流言已经传出了几个版本。

现场的情况和何凡所说基本符合,加上何凡身上的伤痕,民警进本判定是如何凡所说,何春雷在殴打他的时候何凡正当防卫。

因为何春雷前一晚刚刚醉酒,所以才导致了自己的头磕在了暖气片上,就这一个致命伤要去了他的性命。

殡仪馆的车拉走了何春雷的尸体,何凡也被警方带走了进行例行的调查。

一时间流言四起,不过最终的指向就是儿子杀老子,只有这样的结果才符合人们的预期,这样的新闻才是够耸动的,没有人想知道真相,人们只想猎奇。

片警对他们家的情况是有所了解的,都知道何春雷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当年何家发生的那档子事。

有孩子的老民警看着何凡被吓坏的样子,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并没有急着调查,而是给他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又在食堂给他打了一盘满满都是肉的午餐。

对于常年办案的民警,见惯了各种情绪失控的人,他们对这些情况还是有经验的,他们的安慰最大程度上降低了这件事对何凡的伤害。

案子结了,何春雷的尸体也火化了,而何凡却不敢再回到那个家。

派出所的民警知道何凡的处境,也心疼这样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每天何凡都蜷缩在休息室的角落里,没人去打扰他,只是三餐会特意给他打一份饭。

何凡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呆了好多天,他心里也明白,自己还是要走向正轨,还是要继续生活,没有多久就要中考了,他得回去上学。

他让老民警陪他回家取了书包,看着他有了上学的念头,民警们也松了一口气。

何凡想到了学校里会有他的流言,他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毕竟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老民警和班主任简单交代了一下何凡家里的情况,班主任了解情况以后也没找何凡说什么。

对于他来说,有这样一个学生就是个麻烦,他希望赶紧把中考考完,送走这个瘟神。

他没有什么救人的情怀,只希望安安稳稳的度过最后这段日子,让班级里的学生们顺利毕业。

班主任把情况如实跟校领导说了,校领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没人知道该怎么做,最后就是集体的沉默。

小时候觉得大人是无所不能的,长大后才发现大人面对很多情况是无能的,无能的时候大人们会选择沉默,沉默着装死,这是一种生存策略,他们美其名曰叫做做人的智慧。

Biao子生的小豆芽,充其量就是个花边新闻,儿子杀老子就是个重磅炸弹。

不明真相的人们编纂着故事,这为紧张的初三冲刺提供了消遣的谈资。

以前的同学们只是取笑他,阴阳怪气的说几句,而再回到校园,同学们见到他就像见到杀人犯一样,怕他随时行凶。

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生怕激怒了这个看似文弱的豆芽,这可是biao子生的敢杀老子的人。

林柏自然也听到了多个版本,他心里是不相信所谓儿子杀老子的论调的。

只要有点基本常识就能想明白,他如果真的杀了人,还怎么可能让他来学校上学呢。

但是林柏不想去想这些,他执着的认为何凡的出现,给自己顺遂的人生带来了困扰,彼时的他还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何凡有那么强烈的生理反应,他坚信离这个人远点,很快自己就会回到正轨。

落魄这个词伴随了何凡很多年,他在学校彻底远离的人群,换句话说,是何春雷的死,也让人群彻底的疏远了他。

这颗受了重创的心渴望着安慰,他有时候会把目光落在讲台旁边坐着的林柏的身上,期待哪怕两个人有一个短暂的对视,他也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两个人在水房擦肩而过,何凡以为在这无人的水房,林柏能看他一眼,可是林柏把他当成空气一样,没有任何脚步和眼神的停留。

只在两人擦肩的时候,何凡闻到那熟悉的味道,他停住了脚步,在那若有若无的味道中,汲取一点点温暖,直到几秒钟后,连空气里林柏的味道也彻底的消散了。

没过几天,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对老夫妻来到了派出所,他们说老人是何春雷的父母,那女人是何春雷的姐姐。

警察核实了对方的身份信息,发现他们确实是何凡的姑姑和爷爷奶奶,就带他们见了何凡。

既然家人都出现了,警察在没有把何凡留下的理由,就把何凡交给了他的家人。

他们何家一家人,第一次一起走进了那个,充满恐怖回忆的老房子。

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要哭天抢地的,但是两个老人和何春雷的姐姐表现的却是很平静。

何春雷自从被周燕卷钱而逃以后,状态每况愈下,当年有钱的时候还能孝敬父母,后来没钱了成天的醉酒打牌,连家都很少回了。

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儿子,也伤了老人的心,何春雷在世的时候,老人每每提起这个不孝子,都会说就当他死了,结果一语成谶。

何春雷的姐姐何春花,提起这个弟弟就恨的牙根痒痒,何家就这么两个孩子,常年不着家的何春雷把赡养老人的重担,全都压在了早都出嫁的姐姐身上。

在何春花的思维里,何春雷是儿子,爹妈就是应该由他来养,何春花的婆家认为你都嫁人了,就不在是何家的人,只应老老实实的在家伺候公婆。

看着何春花的衣着打扮,日子过的也应该是紧紧巴巴,没钱的日子还要在中间受着夹板气。

那张长满黄褐斑暗黄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闭紧嘴巴的样子还生出了几分刻薄。

得知了弟弟的死讯,何春花心里第一反应是死了倒是省心了,婆家人再也说不出他赡养父母的不是了,这个弟弟活着也只能给他添堵。

何春花的丈夫算盘珠子拨的响,第一时间就撺掇何春花把何春雷的房子要过来。

他何春雷活着的时候不赡养老人,总不能死了以后也一毛不拔吧。不管怎么样,先把房子占了,哪怕房子写到老人名下,等到老爷子老太太归西那一天,这房子不就落到他们夫妻手里了。

本来跟二老说这事的时候,她害怕父母对这个孙子有什么恻隐之心,可在二老心里从来都没待见过何凡,尤其是周燕卷钱跑了以后,他们心想这biao子生的孩子跟野种有什么区别,如今儿子一死,两个人只顾自己的养老问题,还哪有心思对何凡有什么同情之心。

何凡拿着钥匙打开了房门,房间里有些凌乱,还是那天早晨的状态,只是什么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灰。

二老进屋便坐下,何春花里里外外的打量着,这个两室一厅的旧房子,心里盘算着自己的算盘。

何春花开门见山,就说了自己的想法,那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跟一个成年人谈判,殊不知对面只是一个经历了重创马上要中考的孩子。

“何凡,你爸这么多年没尽到一点做儿子的义务,老话讲养儿防老,儿子赡养老子娘这是天经地义的,现在他死了,他想尽孝也尽不到了。你现在长大了,马上也要成年了,我们不能指望你替你爸尽孝,但是他应该尽的义务他总该做,你说我说的对吧。”

何春花有备而来,这套话说的跟崩豆似的,看似合情合理又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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