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大陆南边的天龙国。

天龙国虽小，但却国祚绵长。

比邻的大国从诗之国改朝成了莲之国，又从莲之国换代成了诚之国，但天龙王朝却始终屹立不倒。

天龙虽然不曾改朝换代，但小国寡民，在战争中不占优势，所以近些年一直依附于邻国诚之国，靠着向其称臣纳贡来寻求安宁。

天龙国虽小，有样东西却很出名。

天龙书院。

据传书院的建立，比天龙王朝还要悠久。

因为一直坚持着杂古揉今、去糟取精的实用主义精神，因此从一开始的默默无闻到后来的举国皆知。时至今日，更是人人都以能进书院为荣。

小小的天龙国里有一个更小的月圆村，月圆村尚处在南国之南，再要往南去，便是横亘于天际的腰山。

腰山的得名有两种说法。

一则其山势挺拔高耸，山顶终日为云雾所缭，极目远眺，即便是目力顶尖之人也只能看清其山腰，因此便被人成作腰山。

相比于第一种说法，第二种则更为大家所津津乐道。

传闻很久以前腰山实名为妖山，因为有上山的采药人在山中邂逅过妖怪。

三十多年前，更是有人亲眼看见了一条青龙隐隐约约自山脚蜿蜒而上，直至隐没于山顶，其后阴雨绵绵，半月不休。

村民们害怕惊扰了上苍，便一起出钱请来道士做了场止雨的法事，法事结束后，道长告诉村民，妖山妖山，其名有妖，便已蕴含不详之意。

村名们从善如流，自此妖山便改名成了腰山。

在龙妖事件的耀眼光芒下，当年两个孩子的出生就显得不那么受人瞩目。

这两个孩子一个是月圆村赵里正之子取名月牙，另一个恰好是其家中严管事之子，唤作琥珀。

月牙自小身体孱弱，一直一来大病小病不断，幸好他性情平和，喜静厌动，加上家人的精心照料，总算也平平安安地长大起来。

琥珀却刚好相反，自小就是村子里有名的捣蛋鬼，稍长又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打架王，严家夫妇固然时常管教，无奈小琥珀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依旧我行我素，日子一长，严家两口子也就慢慢死了心。

因为父母的缘故，同龄的琥珀与月牙时常玩闹在一起。

从性格上来说，琥珀一向唯我独尊且百无禁忌。

比如他非常喜欢碰瓷龙妖事件，有事没事就说自己是龙妖之体，所以打起架来才能这般厉害。

从年龄上来说，虽然是同一年出生，但琥珀比月牙大了两个半月，兄弟之中他是兄，月牙才是弟。

可奇怪的是琥珀居然很听月牙的话。

奇怪吗？

倒也不奇怪。

因为月牙很聪明。

月牙六岁时在父亲的教导下开始了读书识字，他天赋惊人，只一年时间就背熟了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等入门书籍，并且从此爱上了读书。

而那一年琥珀在做什么呢？

那一年琥珀印象最深的事，就是听说隔壁村的猎户上山猎到了一条大白虎，他想拉着月牙一起过去瞧瞧热闹，结果一心读书的月牙死活不去，无奈之下他只能独自前往。

回来以后，琥珀向月牙说了半个月老虎有多威武，关于老虎的梦也做了半个月。

当然，梦中的老虎不是猎户们猎到的，而是被他自己亲手打死的。

有了不靠谱的琥珀做对比，身为人子，月牙的表现就显得靠谱多了。

用其父赵里正的话来说，这孩子要是身体再好一点，那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人了。

赵里正第一次在儿子这里，碰到除身子骨以外的烦恼，还是在月牙九岁的时候。

九岁，是可以到镇子上的私塾里求学的年纪。

父母正打算为月牙收拾行李的时候，月牙却表示自己不愿意去私塾。

这下子夫妇俩慌了，他们原本还盼着月牙能出人头地呢。这下倒好，希望还没开始就已草草结束。

两口子难得地对月牙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

月牙却是饭照常吃，书照常看，但面对父母的软磨硬泡却绝不松口。

琥珀这边的表现就正常了许多。

他早已厌倦了月圆村单调乏味的乡村生活，对于能去镇子上涨涨见识早已是雀跃不已。

后来等到听说月牙不去了，他竟然也义气地表示自己要在家里陪月牙。

老严夫妇的做法就简单了许多。

一顿暴打就让琥珀重新认清了现实，乖乖地卷着铺盖去镇子上读书了。

月牙的身体可经不住一顿暴打，老赵夫妇俩也舍不得打，月牙读私塾的事便只能先暂时搁置下来。

看着隔壁遭了一顿毒打跟没事人一样的琥珀，第二天照样屁颠屁颠地背着一大包行李去镇子上读书，九年以来老赵第一次因为子女的事情而羡慕起严家来。

有人可能会疑惑，月牙有读书的天赋，所以赵家夫妇千方百计地让他去读书，寄希望于其能进入天龙书院。

可是琥珀分明没有半点读书天赋，即便读完私塾，也大概率进入不了天龙书院的吧。

其实不然，天龙书院分为文院和武院，琥珀读书天赋一般，文院自然是没戏，但他身体天赋一流，武功有成之后未必不能入武院。

私塾也因此设立了文科和武科，虽然都要学，但可以有侧重。

琥珀侧重的当然是武科。

小镇距离月圆村有半日的脚程，私塾之中虽然以镇子上的当地学生居多，但像琥珀这样从乡下来的学生也不在少数。

如今早已约定俗成，当地的学生可以每天回家，如琥珀这样远点的，一般半个月回家一次。

月牙并未因为琥珀的离开而孤单，自从六岁开始，他便有了一个新朋友，书籍。

最开始，赵里正一本一本地教月牙识字读书。

老赵虽忙，但幸好月牙聪颖异常，往往父亲只是说上几遍他便能记住。

老赵花了一年时间断断续续地跟他讲解了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等等之后，他渐渐也能似模似样地背诵起来，期间又有空没空地学了不少诗词歌赋。

等到第二年月牙跟着父亲学完整本尔雅之后，他像是突然开窍了一般。

这之后便不需要父亲手把手地教着，而是自己开始了读书之旅，只是偶尔有些不甚明了的地方，才会询问一下父亲。

老赵依稀记得，月牙六岁时，愣是在自己的教导下，学完了五本大书和无数诗词。

这种惊人的速度从月牙自学开始才一下子慢了起来。

月牙前后花了半年时间终于读完了自学的增广贤文，之后的读书速度又越来越快，等到琥珀上学时，月牙基本上半月就可以读完一整本大书。

在琥珀眼中，月牙读的书越来越多，越来越厚，书中的内容也越来越不作人言。

等到真正入学后，琥珀见大家一本三字经，都和自己一样足足学了三个月，才勉强能够背下来时，他才终于明白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有问题的原来是月牙。

而独自读书的月牙也确实碰到了问题。

早些时候学习上有不懂的地方，问下父亲基本上都能解决。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月牙发现好些问题父亲也不知道答案。

累计的问题越来越多，月牙也少见地越来越烦躁起来。

月牙左思右想，终于把主意打到了琥珀身上。

他以给琥珀讲故事为条件，让对方帮自己一个小忙，就是在每次放假回家的时候，把写满各种问题的纸条，以琥珀自己的名义，带给私塾里最有学问的先生，让其帮忙解答。等下次放假回家时，再把答案带回来。

琥珀找的人是李先生。

李先生是私塾的创办者之一，学问自然是极高的。

对于这些问题，李先生初时并不上心，因为许多问题并不在文科考试范围之内，而且他看得出来，对方学问很杂，但对于许多基础的知识却不甚了解，这显然有好高骛远之嫌。

但无论如何，学生有求知之心毕竟不算坏事，既然别人问了，自己也不好拒绝，便简明扼要地做了解答。

后来发现每隔半月必然会有新的问题送来。

通过这些问题，李先生发现对方读书速度奇快，基本上每隔半月便能读完一本。

读书太快在李先生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本着长者的义务，李先生在琥珀过来送提问的纸条时好心提醒道。

“读书切记好高骛远，囫囵吞枣十本，不如细细读透一本。”

琥珀跟教文科的李先生实在生不出亲近之意，又害怕对方看出这些问题并不是自己提的，因此听完劝告只是“哦”了一声就匆匆离开。

之后的情况自然不会有任何改变，提问是每半个月来一次，书籍也是每半个月读一本。

李先生觉得年轻人还是太固执，光说几句很难听劝，思考之后，便在下一次的解答时一并提了些之前书籍的刁钻问题，希望以此来让对方理解自己的用意。

不知情的月牙当然无法理解李先生的用意，但对方既然帮自己解答了不少问题，面对李先生的提问，月牙自然也倾其所能来给与解答。

半个月后，当满满两张大纸的解答由琥珀递给李先生时，对方着实被震惊了一下。

他仔细阅读回答，发现对方的确因为自己的提问过于刁钻而有几题回答不上来。但对于绝大多数问题，对方都能说出自己的见解，甚至有那么几题，连李先生自己都觉得未必会比对方回答得更好。

看着对面并不自得的琥珀，李先生第一次生起了爱才之心。

自此之后，李先生便对琥珀多了不少关照，有事没事都想让他过来聊上两句。

因为要隐瞒月牙的身份，琥珀这活本就干得战战兢兢，李先生对他不咸不淡时他还能勉强应付，如今一关照起来，琥珀就立刻叫苦不迭，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现出原形。

在李先生眼中，对于自己的关心，琥珀那是爱答不理的。

但是每半个月的提问，那也是风雨无阻的。

这是什么。

这是清高！

这就是独属于读书人不为外物所扰的清高啊！

李先生对琥珀越是推崇，琥珀这边就越是惶恐。

惶恐越积越多，终于在一次回家面对月牙时爆发了。

琥珀，“你这活爱找谁找谁，小爷我不干了。”

月牙，“这么激动干嘛，你不会把我出卖了吧？”

琥珀，“什么话啊，我是那种人吗。”

月牙，“那就好，那就好。”

琥珀，“什么那就好，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说我不干了。”

月牙，“知道了知道了，不要激动，搞得好像是我害了你似的。”

琥珀，“不就是你害的吗？”

月牙，“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当初这些问题你随便找个教习问下不就好了，怎么偏偏要找李夫子呢？”

琥珀，“还不是因为我刚到的私塾，人生地不熟的，随便问了个人，人家就告诉我李先生学问最好。我要是能想起来当时那人是谁，一定打得他爹妈都认不出来。”

月牙，“好吧，既然你不帮忙送信，那我这边也不用给你讲故事了。哎，说来当真可惜，接下来刚好要讲赤壁之战，你最喜欢的关羽可是在这场战争中以少胜多大败曹操呢。”

琥珀，“你说话不算数，说好讲完的故事怎么能讲到一半就不讲了。”

月牙，“不是我出尔反尔，是你先出尔，我才反尔的……算了，念在兄弟一场，我就让你一次。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跟你把故事讲完。”

琥珀，“什么条件？再让我送信是想都不要想了。”

月牙，“理解理解，我又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不过你现在的状态，实在让我不敢确信你能继续帮我把秘密隐瞒下去。所以我要你也像桃园结义一样发个誓，大意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跟别人说是我让你送的信。”

琥珀，“就这样？”

月牙，“就这样！不过你可要好好想想，到时候一旦违反誓言你可就不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琥珀，“我琥珀对天发誓，若是把月牙让我送信的秘密告诉其他人，便被五雷轰顶，天打雷劈。怎么样？”

月牙，“没文化真可怕，五雷轰顶就是天打雷劈啦。再说你也用不着发这么毒的誓，就说什么十天不洗澡，一个月不出门之类的，其实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琥珀，“废话真多，我现在发完誓了，你可以继续讲三国了吧。”

月牙，“这个先不着急，你刚刚好像说不愿意再帮我送信了吧？”

琥珀，“没错，大丈夫说一不二，以后你找别人吧。”

月牙，“不送信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

琥珀，“只是什么？”

月牙，“只是李先生现在对你挺关心是吧？”

琥珀，“是……又怎样？”

月牙，“听你的意思不想送信就是为了摆脱他对吧？”

琥珀，“废话。”

月牙，“也不是废话啦！我刚刚又帮你想了想，你不送信好像也摆脱不了他哎。”

琥珀，“什么意思？”

月牙，“意思很简单呀！你想啊，李夫子为人师表的，自己私塾里的学生定期向他请教问题，毕竟是让他开心的事情。假如有一天这个学生既没生病又没消失，但却突然不再向他请教问题了，那能说明什么？”

琥珀，“说明什么？”

月牙，“对呀，李夫子出于好奇肯定也想知道原因，自然就会来问你，你又不能明说。于是李夫子就会想，你是不是突然不想学习了，到时候只怕他会天天找你念叨什么学习贵在坚持，切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类的，总之就是要念叨着你重新开始找他问问题为止。”

琥珀，“不会吧？”

月牙，“什么不会，这还是好的情况，如果到时候李夫子认为是因为自己怠慢，才搞得你不想继续向他求教的话，只怕以后他会对你更加上心，那时候就不只是对你关心这么简单了，估计会天天围着你转也说不准呢。”

琥珀，“那……那就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

月牙，“不急，办法自然是有的，就是跟李夫子说明情况啊。就说是我月牙找你送信问的问题，而不是你琥珀，这样一来，李夫子应该就不会再纠缠你了。”

琥珀，“可是我刚刚才发的誓……”

月牙，“对哦，你刚刚好像不小心发了什么誓，又是五雷轰顶，又是天打雷劈，搞得还怪吓人的。不过你既然发了誓，那我也帮不了你了哈哈……

哎，你脸色怎么有点儿不对？

哎，你别冲动，把我打坏了，没人帮你向李夫子提问，你还是要遭殃的！

哎，把我打坏了就没人给你讲赤壁之战了！！

哎，严叔严婶快来，琥珀要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