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族长的七十大寿在无常的搅和下草草收场。
作为家中的直系,闹出如此巨大的动静,按理来说,无垢本不应该很快回到八仙居的。
但事实却是无垢第二天就回来了。
按无垢所说,是老族长下的死命令,他只能顺从。
经此一役,众人对无垢家里的事情,尤其是那个叫无常的家伙,产生了不少兴趣。
既然无垢回来了,长青等人就缠着无垢讲一讲。
无垢倒也没有推辞,“无常以前并不叫无常,而是叫无咎,他原本是我药族之人。
准确点说,是我大伯父的独子,也是我药族第三代的长孙。
依照年龄来算,他刚好比我大了一轮,所以我自小便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
长青听完失笑道,“这就有趣了,他既然是你们药族的人,怎么还帮着外人对付你们?”
“严格来说,我医、药两族原本便是一家。
不过无咎会去医族,情况又有些特殊。
早在药族的时候,无咎就已经很出名了。而他之所以如此出名,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被公认为是我药族近百年来最难得一遇的天才。
譬如别人要学很久的药理知识,到他手中只需要翻两遍书就能如数家珍。
除开药理知识以外,其他的东西也都基本如此,但除了一样例外。
那就是武功,无咎学过几天,但却和平常人一样,对此并无特别的天赋。
不久无咎就放弃了习武,按他的说法,没有武功,他也能解决自己遇到的任何问题。
不习武也不碍事,反正按照老族长的计划,是打算把他培养成继承人,也并不希望他成为武林高手。
无奈天意弄人,就在无咎九岁的时候,突然对药族的典籍失去了兴趣,反而开始对医术有了好奇。
医、药虽然想通,而且我们两族本就同根同源,无咎的转变本来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族长觉得,无咎的药学还未大成,又去贸然学医,未必不会顾此失彼,便坚决不允,只道等他药学有所成就之后,再去学医也不迟。
无咎却不以为然,甚至还发表了自己的高谈阔论,他认为药学是医学的基础,懂医不懂药,固然是纸上谈兵,但懂药却不懂医,才更是可悲。
其实现实中医者懂药,药者也同样晓医,只是各自不算精通而已。但在无咎口中,药族的定位俨然成了一个抓药人。
这让族长大为恼火,于是便严禁任何人教他医术,同样也不允许他私自偷看医书。
同一年,无咎拒绝了入私塾学习的机会,自告奋勇要去药材铺子里做学徒。
族长以为经过大半年的时间,无咎终于转了性,便欣然应允了他的提议。
在药族做学徒,即使是成年人也会觉得辛苦,更遑论一个孩子。
学徒第一年要跟着药民一起上山采药,许多新人就是倒在这一环节。
考虑到无咎年纪太小,族长便特意找了个经验丰富的伙计带着无咎。
虽然有了点特殊照顾,但一年下来,无咎还是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
不过终于是挺过了第一关。
接下来的半年主要是打杂,包括炼制药材,搬运整理等等,虽然也很艰苦,但至少安全已经有了保障,此前相伴一年的伙计自然也被召唤了回去。
在药店打杂,很多都是细活,无咎之前没有接触过,加上也没什么人教,刚开始的时候倒是出现了些小失误,不过他同一个错误几乎不会犯第二次,被骂了几遍后也渐渐开始适应。
再往后,便要系统地学习认药、议价以及账目等知识。
这些项目极为考究脑力心性,对常人而言自然是难之又难,对无咎而言却是如鱼得水。
算来迄今为止,无咎也算是我药族从学徒到掌柜用时最短的人。
仅仅两年半的时光,他就成功完成了身份的转换。
要知道寻常之人,即便勤奋聪颖,再有幸运加持,往往也要耗费半辈子的时间,才有可能顺利走完这一过程。
说到做掌柜,以上提到的种种技能固然重要,但最难的,还是如何管理手下。
尤其无咎虽然是家族直系,但年岁尚小,理应更难服众才是。
关于这一点无咎是如何克服的,大家都不得而知,只不过无咎成为掌柜之后,他所在药铺的利润只用了一年时间,便从族中的中下游一跃成了前五。
有这样的成绩,本来不出意外,无咎也会成为我药族最年轻的大掌柜。
若是他的秘密没有被发现的话。”
无咎的传奇经历当真对得起八仙居众人的好奇,无垢刚刚停顿片刻,长青就不满地催促起来,“快说呀,什么秘密?”
“无咎有一个习惯,就是每次别人过来抓药的时候,他都喜欢询问对方的症状和郎中的说辞。
对此,大家只觉得无咎是关心客户,客气寒暄而已。
直到有一天,学徒打扫无咎房间时,无意间发现了无咎屋子里的医书。
无咎不得私自看医书的事情,因为他的传奇经历,早就在药族里传了个遍。
学徒是个愣头青,想起老族长之前的交代,便瞒着无咎,托人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族长。
族长未曾想到无咎居然还未死心,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三四年,而且这期间无咎表现良好,老族长或多或少也已经释怀,因此对于无咎的举动倒是并未太过动怒。
只是老族长起了好奇之心,既然自己当初下过命令,族中之人谁敢违背。
没想到无咎大方承认,这医书是他自己写的。
没错,既不是别人给他,也不是他买的、借的,而是他自己写出来的。
准确点说,是无咎他通过之前询问病情和所抓之药材,反推出来的。
厉族长看着无咎一脸洋洋得意的模样,恍惚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狠狠打了无咎一巴掌。
要知道族长爷爷脾气极好,很少动怒,更是从不打人,给无咎一巴掌,足以见得他当时实在是气到了极点。
尤其是族长打完还不解恨,厉声训斥道,‘看病抓药,做的是人命生意,丝毫容不得半点马虎。你倒好,居然敢凭借着自己的小聪明来杜撰医典。
你可知晓,寻常郎中即便熟读医书,救人千百,每逢病症,尚且全乎望闻问切之举,唯恐因一时的疏忽误人性命。我药族有训,遇人抓药更是需要按方比对再三核实才能行事。
你虽然天资聪颖,但做事却全凭个人喜好,全然不将他人性命放在心上。
像你这样的人,便是熟读百部医书,也不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医者。’
无咎是天之骄子般的人物,那天挨了人生中第一次打,掌柜之位也被废除,就连药房中的伙计也有很多人因他受到牵连而被迫辞职。
可奇怪的是,无咎一反常态地没有出言反驳。
而且自此之后,无咎再也没有提出学医的想法。”
听了无咎的故事这么久,长青反而开始有些同情起他来,此时更是忍不住替他打抱不平道,“你们家老族长这么做,是不是有一点太过分了。”
“或许吧,”无垢轻轻叹息一声,“不过族长也没有说错,抓药有时候很复杂,同一种药材,不同部位,药效可能截然相反。
比如当归,当归头用作止血,当归身可以补血,当归尾部却是破血催血之物。一旦不小心用错了药,轻则病情加重,严重点可能让人一命呜呼。
诸如此类的例子并不在少数。”
众人听完默不作声,依旧是长青没心没肺地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
然后无咎开始游山玩水,赌钱斗蛐,过了半年富家公子的颓废生活。
再之后,有一天无咎突然说想要考个功名。
伯父和伯母终于盼到了浪子回头,赶紧为他请了城里最好的教书先生。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先生们一个个都被无咎给气走了。
长辈们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又将他送到了最有名的私塾里学习。
结果不出意外,无咎在私塾还没呆上半年,就又被私塾里的夫子们客客气气地推了回来。
对于这种情况,家里人很急,无咎却一点儿也不急,别人不愿意教,他就选择自学。
老族长见无咎真心用功,便特意为他在后院起了一座书房,命名为‘三千阁’,寓意阁中藏书三千。
之后无咎便在三千阁中读书,前前后后一共花了五年多的时间终于看完了所有的书籍。
我能顺利考进书院,说来无咎当年留下的笔记倒是帮了大忙。”
这次终于不再是长青插话,而是由闻芷感叹道,“书籍三千,你们族长对无咎倒也算尽心尽力了。”
“就是就是,”长青这话痨立刻接起话头,“既然你们族长对无咎不错,怎么无咎现在反而处处针对你们药族呢?”
“问题不是出在族长身上。
这事说来话长。
你们可知道当初无咎为什么突然想要考取功名?
因为他有心上人了。”
杜娟微微皱眉,“他那时年纪不大吧?”
无垢苦笑,“你对无咎还不了解,他是个风流人物,在认识这个叫秋意的姑娘之前,就已经有过好几段情史了。”
蔷薇大感羡慕,“他年纪轻轻就这般任性,家里人不管吗?”
“老族长那时已经卸任,不再插手家族之事。伯父作为族长每日忙于家族事务顾不上无咎的儿女私情。
偏偏伯母又对他宠溺得紧。
更重要的是,此前无咎每段感情从未超过三个月,便会因为各种原因无疾而终,所以大家当时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鉴于无咎过往的情史,估计伯母还是认为无咎对于秋意姑娘的喜欢,不过是性之所至而已,等无咎失去了兴趣,两人自然会分开。
可惜,这一次伯母显然看错了自己的儿子。
在秋意的影响下,无咎虽然开始读书学习,但在读书之余,仍不忘每天见上对方一面,几乎从不间断。
就连第三年,伯父因伤去世的时候,两人都未曾断了联系。
于是伯母眼看着一年、三年、五年过去,无咎年岁渐长,但却再未移情别恋。
这下子伯母终于开始慌张起来,一来对方家境贫寒,虽然这些年在无咎的帮助下稍有起色,但终究改变不了门不当户不对的事实。
更何况秋意的年纪可是足足比无咎大了八岁,这一点是伯母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无咎在入主三千阁的第五个年头时,突然有一天对大家说自己已经读完了阁中的书籍,准备参加一个月之后的书院考核。
这边无咎在摩拳擦掌,那边伯母也开始了自己的谋划。
趁着无咎参加考核,伯母早已暗中寻人为秋意姑娘挑选了配偶,接着又用上了威逼利诱的手段迫使秋意的父母妥协。
伯母打定主意,势必在无咎赴考时将秋意的婚礼办好。等无咎回来时,木已成舟,他也只能认命。
那时静娴娘娘事件爆发没多久,医、药两族关系正值水火不容时期,老族长正为此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察觉到大儿媳妇的小动作。
几天之后,当无咎意气风发地回来时,等待他的却是心上人的尸体。
原来秋意得知真相后宁死不从,但无奈大局已定。几次逃跑失败后她也终于死了心,最终选在婚礼的当天悬绫自尽了。
彼时的无咎,应该正一边自信地笔走龙蛇,一边则幸福地憧憬着与秋意的美好未来吧。
回到家的无咎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痴呆了片刻,就直接昏倒了。
原本身体健康的他醒来之后又生了一场大病,病情来势汹汹,一直过了半个月才渐渐恢复。
恰逢此时,书院公布了文试的成绩,无咎赫然拔得头筹,成为了新科状元。
天降大喜,加之此时与医族的关系也已经破冰,药族上下自然十分高兴,立刻便张灯结彩准备好好庆贺一番。
无咎白天并无异常,如往日般安心养病,夜间却趁着众人在外饮酒之际,偷偷将书院发放的凭证撕成了漫天碎纸,等到下人发现时已经无法挽回。
入学的凭证可以再去补办,但无咎的举动已然说明了他不可能去书院读书。
伯母气愤至极,罚他在祠堂面壁思过了一宿。
可怜无咎大病初愈,受了一夜的风寒之后又再次陷入了昏迷。
这次昏迷比之前还要严重,无咎直到三天之后才悠悠转醒。
而醒来后的无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虽然病情逐渐好转,但他却如同一副行尸走肉一般,不哭不笑,亦不言不语。”
“气死我了,”蔷薇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真想把你那伯母拖出来暴打一顿。”
“那你恐怕没机会了。
儿子变成了这样,伯母又怎么可能无事。
无咎出事之后不久,她也跟着病倒了,而且很不幸,没有挺过去。
说起我这伯母。
唉!”
无垢带着犹豫重重叹息,这才下定决心继续说道,“其实当年伯父的去世跟她也脱不开干系。
那时厉爷爷已经卸任,将族长之位传给了伯父。伯父带人上山采药时,一不小心失足从悬崖上掉落摔成了重伤。
当时医、药两族还未生嫌隙,伯父便被族人安排在医族治疗。
伤筋动骨的事,本来就不可能那么快愈合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伯母周围说闲话的族人越来越多。
有说药族的族长,受了伤却去医族医治,实在是丢了药族的脸面。
有说伯父的病其实已经好得差多了,一直不愿意回来,说不定是看上了医族的姑娘,正软磨硬泡着想纳人家为妾呢。
更有她的表弟,自认为读了几本医书,觉得自己看病救人不在话下。便煽动伯母说医族的好大夫早就都被召进了宫里,剩下的都是些庸医,让他们治,哪里能有自己人放心。
伯母也不知道鬼迷心窍信了哪一条,便带着下人去医族要人。
医族为她分析了伯父的伤情,直言刚刚稳定下来,此时再搬来搬去难保不会复发。
伯母不听,天天带人上门吵闹,医族没有办法,只能任凭她把人带了回去。
没想到果然被医族说中,伯父在路上受了颠簸,伤情立刻加重。
伯母的表弟又自告奋勇说自己可以救治,结果这家伙只知道纸上谈兵,伯父的病越救治越严重。
等两人实在瞒不住告诉厉爷爷的时候,伯父的伤病已然是回天乏术了。
伯父去世之后,我爹继承了族长的位置,想不到仅仅过了两年,我爹也因为意外去世。
我爹离世之后,家族里就传起了谣言,说家父和伯父明明年轻力壮,却在当了族长之后没多久就相继亡故。
看来药族下任族长的位子被人下了诅咒,无论谁坐上去都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厉爷爷忍着丧子之痛,迅速将父亲下葬,又想尽办法稳定人心。
他一生坎坷,阅历丰富,倒是并不迷信。
父亲去世后没多久,厉爷爷毅然决定立无咎为族长的继承者。
伯母去世之后,无咎的痴呆症状渐渐有了缓解。
无咎的能力族人有目共睹,若是由他来掌管药族,药族定然会再次迎来兴旺。
可是这一次,无咎让大家失望了,无咎清醒后没多久,我药族就迎来了最后一件不幸之事——无咎选择离开药族,投奔医族,而且改名无常。
从此,世上就再也没了无咎。
此事之后,族长爷爷终于再也不提新立族长之事。
故而时至今日,他仍旧以七十岁的高龄主持着族中的事务。”
无垢终于说完,众人一阵唏嘘。
这次换一个模式,给出伏笔,回答问题。
问题是,无垢父亲的死因是什么。
伏笔一,上一章寿宴上无常提到,自己当年考进书院的时候,无垢家可没有贺礼,礼尚往来的话,自己应该也不用回礼。
二,寿宴上,无常说自己今天最对不起的人大概就是无垢了。
三,寿宴上,月牙帮助药族对抗无常时,众人纷纷喝彩,尤其无垢的表情最是夸张,简直都要哭了出来。
四,秋意死亡时,老族长正忙着处理医药两族因为静娴而出现的矛盾。
无咎的成绩下来时,医药两族间的关系已经缓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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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无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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