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几经烽火

路有些泥泞,坑坑洼洼的起伏不停,浸得鞋底尽是泥水,现天黑绿得很,偶有几缝光线穿透树顶照下来,紧促着赶路的人。

忽有几声鸟叫惊起,许诺警惕地回头,见后面树影怪异地婆娑起来,宋栀行见状,和许诺对了一眼就扯着温卓同她继续向前快跑。

那人见状也不藏了,起身窜出草丛便是杀,许诺停下来与他争,她对宋栀行喊道:“别回头,跑!”

可肉身难博刀尖,许诺的手臂被狠砍了一刀。她疼得直流冷汗,牙齿颤颤得响,怎么回事?不致命就不弹回大道上是吧?

许诺咬紧牙关,抬脚就是凿踢他去,死抠住他持长刀的手与他扭打起来,哪知道这人竟摒开了一只手出来,拔出藏在腰间的枪来,就想往温卓那里打去。

许诺反应迅速,当即将其翻身过来扣掰他的枪,这人见状,又拔起刀尖来向她手臂上砍去,许诺被疼得青筋直跳,她的嘴止不住地抖着,使力抬腿杠过去,将他锢住。

许诺耳边开始嗡嗡的响个不停,她甩甩头,绷紧神经,管他被扎进肉里搅的长刀,狠掰起枪口,出膛的子弹打到树上,一片鸟惊鸣飞起。

她趁他脚乱之时,夺来刀反将一手,直直地把那刀尖摁扎他身骨里,刺搅他的血肉。这人一声苦叫嗷起,可许诺也感觉自己再撑不住了,眼前发白得似乎就要晕过去。

就在这人想凭最后一丝气力去打那快看不见人头的两人时,康琳从背后冲了上来,扣死他的喉咙,掰侧开枪口,子弹又打入天空,那人看着多出来的一人坏他好事,气急败坏就想往她怀里的孩子杀去。

康琳闪开,欲拗断他的臂关节,又忍着剧痛使出全力朝他肚下口往死里猛戳踢而去,趁他还没起来的这一秒时间,她抬手就把许诺一巴掌扇清醒,将乐宁往她怀里塞,喊道:“快走!我来断后!”

“跑!”

看着怀里的孩子,铛的一瞬间,许诺陡然明白了什么,两人一对视,许诺忘了痛地跌爬起来就是狂奔,血迹汩汩流飞在地上。

她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许诺死死抱住乐宁,强捂着女娃的哭腔,急奔向前。

唇已惨白,她到后面都快看不清路了,硬是凭着感觉朝温卓和栀行的方向奔跑去。

康琳夺来刀,使劲将刀尖往那人心口处扎去,这人撑扛着她的手,将枪对着康琳胸口,两人僵持不下的力使着蛮劲。

一声枪响,又一排鸟儿惊飞,那声音血啼、凄清,尾头的几只鸟见并无危险,向下看了看,只见坑洼泥泞的土地上躺着两个人的尸体。

一片血泊。

康琳的脚是包过的,脚板心空在那里,脚背半高不高地耸着,除大拇趾外,其余的四个脚趾都挤在一起。

她的脚很难快像常人一般快跑起来,一旦跑起来的时候,那大拇趾就会一个劲往前冲磨着地,破皮的疼。

温卓走后的下一刻,就有敌叛来搜人,康琳见状也不反抗,任他们找,她猜着温卓三人路上肯定会有人阻挠,抓准时机就抱着乐宁跑了出来。

康琳忍着脚痛狂奔起来,她脱下袄袍,扯下沉重的外裙,用尽一切力气狂奔而去,大拇趾跑得迅速地出了血泡,而后血泡磨破了,四个脚趾挤在一起十指连心,剧痛!巨痛!

那疼得她泪水夺眶而出,但情况紧急她实在是无暇顾及。一阵斗争后,还是没逃脱被子弹没入的结果。

脱离意识的最后的两秒里,康琳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小时候的某个下午。

那是一个宁和的午后,小康琳一觉醒来,眯着眼就看到屋堂檐下被日光照得波光粼粼的大水缸,阿娘见她醒来了,抱着她笑讲起她再小一点时的事情。

“你呀,周岁抓周的时候啊,明明那儿有这么多东西,有铜茶盘,有《三字经》,有毛笔和算盘,还有糕饼油果呢。”

阿娘见她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听她讲的认真,便呵呵笑起,逗逗她的鼻子,继续道:“还有铲子、剪子、尺子、绣线、花样子各一把呢,哪知你看了几眼就不看了,直直往温卓那小娃娃那里爬去,就抓着她不放。”

“大人们都笑了,你阿爹把你抱起来,掰开你揪着温卓衣角的手,让你重新来,你也是犟,这回连看也不看了,歪歪扭扭地又爬到温卓那里去抓她。”

“这下倒好了,尽是连她衣角也不稀罕抓了,去抓温卓那小娃娃的手了,好久都不放呢,惹得阿嬷们尽是笑你。”

虽然她不可能有印象,但康琳听完阿娘讲,也一同咿呀呀地呵呵笑起来。

死前,康琳流下此生最后一滴泪,她心喊着:“温卓啊,别回头,活下去!

把我们的书写完,

定要让那后世姊妹知道我们女子的利害!

定要替我见到国土的胜利……”

可惜温卓再也听不到了,也不会见着康琳躺在泥土里,那深色的里衣被自己的和许诺的血染得斑驳不堪,混为一体,看不出是红还是蓝。

暮色沉沉,暴雨下起,康琳的尸体被冲刷的干干净净。那屋子也被敌叛烧干净了。

许诺冲上小舟,温卓赶紧接过乐宁,宋栀行见她一身血迹吓得半死,在看到栀行的那一刻,许诺再也撑不住了,爆发供应的肾上腺素立即暂停输送,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松下来,她直直地倒入栀行一见她就站起拥过来的怀里,沉沉晕死去。

远方,一小片浓雾深处闪烁着淡白的光亮,那是太阳在升起,浓雾开始有散开的迹象。

温卓抱着乐宁,本想问康琳怎么样了,但看到栀行焦急地给晕去的许诺处理伤口的时候,回想起那几声枪响,她猜到了结果。

温卓煞红起眼眶,紧紧得抱住乐宁,喃喃自语道:“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叫康乐宁了,你就叫温琳。”

温卓的温,康琳的琳,宋栀行猝然抬头,看着她手里的孩子,又看着怀里的许诺,明白了什么。

快到一个岸口,宋栀行说:“温卓,下个岸口我们就先走了,战乱纷纷,你保重活下去。”

温卓先焦急道:“许诺怎么办?”

宋栀行低头看着许诺苍白的脸,轻声坚定道:“没事,我不会让她死的。”

到了一处河口,宋栀行回头看去她:“温卓,很抱歉编书之事我俩一点忙没帮上,你一定要活下去。”

温卓看着她,坚定地点点头,她尘灰灰的一身,眼睛却那么亮,那么坚决。

宋栀行抱着许诺往深处走去,街外开始有汽笛微鸣响,不出几步路她们走回了那条雾绿的大道上。

宋栀行见着场景变换,加快脚步往前疾跑去,雾绿大道场景消失,她们回到了最初下车的地方,宋栀行立即拦下一辆出租车就往局医院赶去。

……

许诺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院床上。

“痛痛痛!”她的双臂都绑了绷带,看到自己的手,下意识的她又想晕过去。

房间里就她一个人,许诺望了望,张嘴就喊:“栀行!”

哐当一声门就被打开了,宋栀行见她醒来了,跑进来先解释道:“我一在你这里坐着就昏昏欲睡倒你手上,我怕压到你,又怕站在这里你一醒来又被我吓到,就先出去门外等你醒来了。”

“哎呦,你委屈什么,我知道~”

许诺示意她坐下,“怎么回事?对了!那个小孩我猜应该就是温琳。”

宋栀行点点头道:“你没猜错,就在那条船上,温卓给康乐宁重新安了名字,叫温琳。”

许诺沉默了好一会,不知觉红了眼眶,低下头沙哑道:“栀行,我发现我救不了她们任何人,我救不了……”

栀行抱住她,“没事,没事,我们现在的生活就是她们的未来,截断,许诺你要学会截断。”

而后两人对望了好久,许诺张口道:“以前是工作任务完成后就可以回到传送‘桥’上,现在好像加多了一个触发点,就是要是我就要被嘎死了我就会被弹送回‘桥’上”,她又想了想说:“可能因为那个地方不是现在这个地球上的时空。”

宋栀行点点头,她昨天回来后,先是送她来了医院,然后和局里简单地报道了这件事。等许诺从手术室出来后,宋栀行跟着她来了房间,昏昏欲睡之时查起了这件事情。

“不是穿越,嗯,非要说的话应该是穿书……”

“啊?我天这世界上真的有穿书?”

宋栀行摇摇头:“其实我不太信,但是我也想不到其他的,查不到其他的。”

她掏出一本书来给她看,“你看,就是这本,这里有提到康琳、康凝和温卓她们,这是一本虚构小说。”

然后她把书翻过来,给许诺看书背条形码的下头,白纸黑字地印着:“畅销·小说”

许诺拿过来看,“可是这一切太真实了,就像是活的一样。”

宋栀行点点头,“还有,回来的时候你晕着不知道,但是我感受着算了一下,从最开始走那条大道,到这次我们出来,两次大道的路程长度不一样,回来的时候我估摸着短了十几步的样子。”

“啊?”许诺听到沉思起来,手指翻动着那本书,“怎么回事?脑子要爆炸啊……”

然后她低头看到一行字,瞪大双眼,叫宋栀行凑前来一起看起这几页书。

许诺和栀行离开后,温卓一人带着两岁温琳朝西边根据地去,一路颠簸折转,几经烽火,路途上的植被从大榕树变到橡树、枫树,又再变到松树。

直到中秋这天,她们到达根据地,温卓在当地妇联和部队的安排下落下了脚。

秋色澄澄,凉风渐起飒飒地拂面而来,温卓整理好衣裳,抬头望着圆圆的月亮。她去拿出那因为路途奔波而显得皱巴巴的麻布袋子,掏出那天临行前,康琳笑着塞给她的一个月饼。

月饼被油纸包的整整实实,温卓一点一点的展开它,似乎还能触摸到康琳手上的余温,无声无息,红了眼眶,哪敢问这世间又少了多少人……

这次不需要用小刀把月饼分开来大家一起吃一起笑了,温卓拿起月饼就往嘴里塞,边吃边想起那年中秋,自己讲着洋国的事情,康琳和康凝凑过来听时亮着眼的模样;

还有许诺和栀行,大家在那里意气风发地讲着未来的事情,立志要“干出一番事业”,写下为自古以来女子的正名之册。

那时候五个人的笑声足以笑朗整个世间。

不过几载,人去屋灭,温卓看着这月,又回头望了望被窝里睡得正香的娃娃,如今只剩她孤身一人带着康琳的女儿,不由得一阵心酸。

她赶紧抬头看天,不想让眼泪流出来,只想让泪水在痛里发酵、发涩、发痛,从而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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