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课后两人陪康凝留下来去请教何老师问题，讲着讲着，康凝问道：“老师，我们……老师，我们女子当与男子处于同等的社会地位的吗？
老师，我们能做到没有一个女孩缠足的那一天吗？
老师，我也要上战场！我也要为了这片大地，为了同胞姊妹们而去抗争。”
何香听到她这番话的那一瞬，她突然觉得这一路以来的“抗战”，为女娃们争取读书的权力，一夜夜去敲门，恳求那些大家长让女娃们回来上学的辛苦不值一提。
长城炬火，千山广袤，乱世微尘，血火撕奔。
她摸摸已经比她高半个头的康凝，铿锵有力地说道：“康凝，你是否还记得那天我们课上讲的秋瑾之文章？”
* “如今中国不是说道，有四万万同胞吗？但是那二万万男子，已渐渐进了文明新世界了，智识也长了，见闻也广了，学问也高了，身名是一日一日进了；这都亏了从前书报的功效。”
“今日到了这地步，你说可羡不可羡呢？所以人说书报是最容易开通人的智识的呢。唉！二万万的男子是入了文明新世界，我的二万万女同胞，还依然黑暗沉沦在十八层地狱，一层也不想爬上来。”
“康凝，我们已在进步了，可这不够，这远远不够！更长的路，要靠你我去斗争出来，我们就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康凝点点头，目光如炬的坚定地看着她的老师，没知觉许诺和简依曼在旁边已经红了眼眶。
康凝，你知道吗，我好想告诉你你们做到好多了啊，许诺望着她们，借着熹微光色，看见了熠熠发光的她们。
……
这天晚上，夜深人静，何香在屋子里睡得正沉，忽然听见“嘭”的一声，这声音格外刺耳，一下子就把她给惊醒了。
她一下弹起来，怕得要死，拿起刀大喊着问：“谁！”
何香听见没人回答，借着熹微的光，举握着刀，打开一条门缝看着外头。
那人估摸着是从爬墙跳下来时摔扭了脚腕，她想站起来逃跑，却又一时间站不起来跌坐了回去。
何香看着那人的身形也才十来岁，大着胆子继续问道：“干甚么的！”
边说还边挥舞着到吓这人。
那人也知自己在做亏心事，被这一嗓子又给吓着了，竟哭起来，“莫打我，莫打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原来是个女娃。她泪眼巴巴，一抽一抽地告诉何香，父亲已经被鬼子捅死了，阿妈也在前些个天病去了，自己已经把能卖的都卖了，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她饿得头昏眼花，东倒西歪，哪还有力气翻好墙，“我能卖的只有这副破身子了，哪知竟然也没人要我这骨架子。”
何香急急忙忙说道：“不可，这不可！你带了袋子没有？”
“带了，带了。”
这人从腰间解下一个脏兮兮的袋子，好再不破，哆嗦着手举给她
何香走前去拿过她那袋子，进屋子去用瓜瓢把陈米一瓢一瓢地舀进袋子里，足有十几斤，她又去拿起那杆子，撑下来吊在天花板木架上的竹篮子，掀开那黄纱布，从里面掏了一块咸腊肉和两鸡蛋塞给这人。
“快回去，别让人见着了。”何香边说边搀扶起她来，打开大门让她出去。
这人泪如雨下，仍一抽一抽支吾说着：“我知道您是老师，要是遇上别人我现在指定死去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想办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直到何香见不着这人踉跄着回去的影子了，她才折回去把屋子的木栓栓上，叹息着自己这复杂难过的心情。
……
第二天，康琳从床上起来，发觉温卓已经早早起来了，她赶紧手忙脚乱地穿好鞋穿好衣服，理好头发跑出去找温卓了。
“你慢点。”
温卓看到她似有什么大事一般跑过来，叫她当心脚步。
康琳撇撇嘴撒娇道：“你怎么起床不叫我。”
“太早了，看你睡得正沉呢，就没叫你了。”
“你在看书吗？”
“是呢，先去吃早饭吧，阿嬷帮你先舀好了，莫要放太凉了就腥了。”
“好”，说罢康琳便跑进饭厅那去，拿了舀好的毋米粥和莲心调羹，又拐回来坐到温卓旁边吃起。
温卓无奈笑着看她：“怎么不在那里好好吃？”
康琳仰了一下下巴，嬉笑着说道：“想和你待在一块！”
“可别噎着了，好好吃，对了，刚刚阿嬷说父亲现在已经在回来的电车上了，估摸着就快到了，中午我们就能一起吃饭了。”
康琳点点头，大着舌头应了她一下。
……
最近的日子愈加不太平，许诺买了张日报和简依曼看着。
张作霖、冯玉祥、吴佩孚这几个总在那打来打去，枪来枪去，今儿个北边的军队走了，明儿个南边的军队又提着刀枪来了，小康一点的家庭都过得越来越拮据，更何提普通人的日子过得有多么提心吊胆。
许诺和简依曼走在某条人烟稀少的小巷里，许诺撑着伞，侧头问道：“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多久了吗？”
简依曼摇摇头，“没算，但是有好一阵子。”
许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时候回去了我要好好问问周姳姐。”
简依曼：“我怕我在这里被打死去了。”
许诺紧张地看着她：“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不真实的话，会不会我们这边挂线，就回去那边了？”
简依曼看着她的眼睛：“你不能死，不要这样想，不要这样说。”
许诺踢起地上的小石子，“哦，诶等等明明是你先说的！”
……
“阿爹。”
康琳一下子就跑了过去，温卓在旁边笑着也在说：“阿爹。”
中午吃饭的时候，康琳笑说大家好久没有这么团聚过了，父亲一一问着温卓学习的情况和康琳的情况。
康凝：“爹！北点开始招兵了，我要去参军救人。”
阿爹直截了当地摇头，“不行，你不能去。”
康凝负气地问道：“为什么我不能去！”
“你去干甚！送人头吗？”
“那我读这些书作甚！我安安逸逸坐在屋檐下看那些人流血？”
康凝不敢多说自己学了什么，只是罢她念的是治国策，读的是立命书，怎叫她甘困于胭脂场，附于他人旁，安逸度日？
“呸！你那是识字，你读个甚书！”
父亲啪的一下落下筷子，说道正事：“我刚回来，你别气我，还有，康琳我允了你和许家的婚事。”
康琳一懵，“什么？许家是谁？什么允？”
父亲：“你上次逃婚，我就当作你还不懂事，这回家里快破产了，你嫁过许家去他家能助我们一把。”
温卓焦急道：“爹！”
康琳顿时感觉心脏像被一口钟猛撞了一下，呼吸声因为激动而涌上来粗喘着，“我不要！”
父亲可不理她，怒斥道：”这可由不得你，如此不懂事！”
“我连他是谁，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你就要把我嫁给一个陌生人吗！”
“你嫁过去也照样不愁吃穿，家里要是再无外力救扶便真要破产了！”
“我上般在信里和你说道的挽救之种种措施呢，我还说了那个包装的问题，要是这个能改进就不会越来越少人买了！”
“你个女人想这些作甚！去作许太太不好吗！爹还会害你吗！你别和我犟！”
康琳红了眼眶，“我非要是谁的太太吗！我就是一颗棋子吗！”
父亲怒颜，气急败坏道：“定是被谁带坏了，读傻了脑子，谁教你去读我指定的书外的东西的！”
“我没有！我学家医，是为了救人；
我提那些建议，是为了让家里的药场的药包卖的更好，这不是你教我的吗！罢也罢也！我带着康凝一道上战去！”
父亲落下筷子，一巴掌打了过去，“说甚么，这婚事我已经允下了，你不要也得要！”
他颤巍地指着康琳：“你个女子，就该安居深闺！岂可想什么牝鸡司晨！外面有多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是为了你好啊！”
父亲重锤了屋子，叫道他那下人，“把她关到屋子里去，后天成婚之前不可踏出半步！”
康琳尖叫道：“什么！后天？不，不！你不能锁我！”
那人把康琳绑着去了房间，温卓着急地去拦，欲张口帮她辩，就被父亲死死扯了回来：“我是看在你妈娘家份上没叫你去，不然要成婚的是你！”
他似乎又软下心来，放松下已被他箍红的手腕，对温卓道：“也是为大家好啊，你去洋国那学了新知识，又避了这两年的重难，现在局势也不稳定，家道中落可不能就此破败，让你妹妹去合个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好劝劝她，到时候也是当家主母的人了。”
“阿爹……”
回头看月把天前写的字，甚觉新奇陌生，笑。
*注： “如今中国不是说道，有四万万同胞吗？……一层也不想爬上来”，为秋瑾之话。
秋瑾有故居位于绍兴，绍兴以故居多出名，人们耳熟能详的鲁迅、周总理，蔡元培的故居都在此，来这的人更多的会去参观这些，但如果有机会去的话，推荐大家也可以去看看秋瑾前辈的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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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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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遥云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