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当空，雨还在下着。

夜无双独自撑着树枝走在泥泞里。

她不想回头，也不愿回头。

那个虚伪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再也不想待下去了。

真是后悔，以前自己誓死守护的地方竟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既然世间再无正义可言，那她就选择离开。

从今往后的夜无双，不想做大侠。

她想……

可能活下去都很困难。

她被武林门派联合围攻，九死一生之际得以逃脱。

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筋骨已经尽数断裂，能走都已经很不错了。

活着也好，死了也罢。

这凡尘俗世将与她无关。

本来已经做好万念俱灰的打算，眼前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她自恃傲骨，死了也不想成为孤魂野鬼。

夜无双一只手撑着树枝，另一只手往那人的方向招。

“求你……”

话音未落，夜无双就失去知觉，直直地往地上倒。

沈恣：“……”

他只是趁着下雨出来采药，以为能碰上上好的药材。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这算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惊喜了吗？

他现在还能走不。

下雨天，莫名其妙在他面前倒下的人。

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医者仁心，还是要看看情况再说。

他蹲在夜无双身侧，替她号脉。

忍不住感叹：“如此残忍的手法，你是招惹了多么不得了的人物。这次我不能帮你了，我上有老下没小，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他重新撑起伞，快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走出去没几步，他又折返回来。

他把伞收好放进背篓里，认命的把夜无双背起来带回去。

边走边抱怨，“算是你遇到我了，要是别人，真把你丢下不管了。”

本来夜无双的世界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她准备好闭上眼睛，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全身的剧痛袭来，让她不得已睁开了眼睛。

沈恣正拿着一个小锤子在她手上脚上轻轻敲打着。

见她醒了，很是平常一般打个招呼，“再不醒，我都要怀疑我自己了。”

夜无双支撑着自己坐起来。

沈恣像是已经预判到她即将要说什么，提前说道：“不用感谢。行医者，普渡天下，救万事万物于水火，这都是我已经做的。”

夜无双这才反应过来，这人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

本来自己是想请他随便找个地方，把自己埋在那里。

没想到阴差阳错，这人是个医者，还救了她。

活着也好，可以去看看以前未曾见过的风景。

夜无双见他如此坦然，还是点头示意道谢，“多谢。”

沈恣：“没关系，问诊费结一下。”

“什么？”

他有些狐疑地往后仰去。

目光不断在她身上流连。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赖账之人。

沈恣就当她是刚醒，开始为她解释，“你昏迷了五天，我就替你治疗了五天。虽然我不能帮你把全身筋脉接好，但是已经开始逐步恢复。这五天我医馆的药都为你掏空了，耽误我五天，收点误工费不为过吧。”

他已经将一切都说得很清楚了。

自认为是个人都听得懂。

字字恳切，无一个字废话。

这下应该没办法赖他了。

夜无双虽然知道他说得在理，但是囊中羞涩，只是看着他。

“其实，我没钱。”

“哈哈哈，我早知道你没钱。”

脸上在微笑，心里在哭泣。

夜无双也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你说吧，我需要做什么才能弥补。”

沈恣想了想，又不断否定自己的看法。

看得一旁的夜无双都有些紧张。

她记得以前自己做主的时候，底下有一群追随者。

他们嘴里老是说着要跟随她，替她卖命，帮她赚钱。

这或许也是一种赚钱方式。

夜无双：“要不我给你当小弟吧。”

沈恣：“啊？”

“我现在无处可去，你若是愿意收留我，我可以替你当牛做马。”

“就你？你现在身体比普通人都脆，你拿什么给我当牛做马。”

夜无双算是理解了世事无情，以前都是自己嫌弃，现在轮到自己被人嫌弃。

夜无双不想放弃，“那你需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做！”

“算了算了，你先给我当小药童吧。其实你身上的伤我挺好奇的，要是医好了，以后就是我的招牌。”

夜无双现在下地走是没有问题，但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

沈恣带她回去的路上都有些后悔。

夜无双跟在他身后，手上只是拿了几个简单的小药袋。

她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沈恣。”

“夜无双。”

沈恣突然就停住了脚步，“你叫夜无双？”

“是。”

沈恣开始为她科普严重性，“现在整个道上都在传，夜无双与江湖作对，遭到所有门派追杀。她落败潜逃，现在都还在追她，凡是提供线索者有赏。你叫夜无双，你不会就是她吧？”

夜无双矢口否认，“我不是，巧合罢了。”

“也对，你当时那么狼狈倒在地上，怎么可能是她。我听说过她，虽是女子，但是整个江湖加起来都不如她一根手指，仅是一个呼吸之间，就将玄武门长老打得落花流水。就算是被人暗算，应该也是一身傲骨。”

夜无双听着他这番描述，也是想起了以前风光无量的自己。

曾经自己也幻想过，一辈子做个大侠，行侠仗义。

但是事在人为，超过她能做的事情，就只能放弃。

沈恣提醒她：“你叫夜无双这事就你我知道，在外面就别说了。”

确实，在这个环境下太过于招摇。

要是又把那些仇家引过来，她死了算小，连累无辜的人才是她最不愿看到的。

“以后你就是我的小药童，请称呼我为沈掌柜。我们这段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你能支付今日欠我的所以费用。期间我包吃包住，但是这些我全部都会算进去。工资每个月我会给你一两，这些都是你的。”

他们站在门口。

沈恣一脸自豪地向她展示着。

【沈家医馆】四个字尤其夺目。

只是下面有个小立牌，写着“第四十五代传人”。

沈恣推开门走进去，把东西放好。

见她一直没有进来，以为是被震撼到了，“等以后我闯出名堂了，还会考虑在其它地方开分店，继续发扬我沈氏一族。”

夜无双恭喜他，“你总有一天会成功。”

“快进来吧，爷爷已经等我们很久了。”

夜无双跟上去，“这里是医馆，刚刚是哪？”

“那个地方是我的休息处，离我采药的地方近。不然你以为你这么大个人，我还要把你扛回来。”

他刚往外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爷爷耳朵不好，你说话大声一点，不然他老人家什么也听不见。”

本来她还无甚在意，直到看到沈爷爷端着菜走过来。

看到她的时候还有些震惊，很快就笑眯眯招呼她过去吃饭。

她下意识想帮爷爷端菜，“爷爷给我吧。”

“你说啥！”

“我来帮你！”

“啊？”

夜无双还没说话，沈恣就靠在门槛上，伸出食指，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戒骄戒躁，不得大声喧哗。”

“可是。”

“你的伤还没好，要是想恢复，就听我的。”

她原以为这样就已经够了。

但是，她刚刚伸出去的筷子被他打了下来。

“饭也不能吃。”

“戒油戒辛辣，黄瓜下米饭。”

夜无双接过他递过来的黄瓜。

当着他的面，愤愤地咬下去。

仿佛吃下去的不是黄瓜，而是这个讨厌鬼。

饭后，沈恣接着替她诊治。

只是现在，他时不时皱着眉头，还唉声叹气的。

要是旁人，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时日无多了。

她可不这么想。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论他怎么叹气，都不能让她内心波澜。

她甚至还有心情和他搭话，“是不是我时日不多了，感觉不能压榨我，有点后悔了。”

“你这么说，倒是点醒了我。”

“我不管，我现在已经赖着你了，不还你的钱，我是绝对不会走的。就算我死了，你也得刨个坑把我丢进去。既然你救了我，你就要对我负责。”

“我不要。”

“那不行。”

沈恣还从未见过如此跋扈的女子。

以前都是人家生怕他去追债，这人还上赶着要还。

这倒是个新鲜事。

夜无双见他神色终于缓和了，便开始聊正事，“你不用担心我接受不了，是死是活你直接说就好了。”

“那我就直说了。”

夜无双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迎接这个不太好的消息。

“你的伤目前好不了，很严重，练武的机会是没有了。好消息也有，就是不会影响你的日常生活。”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一直是一副纠结的模样。

可能是把脉出来她是个习武之人。

让一个习武之人以后都不能练武，这比死了还让人难受。

谁让遇到的是她呢。

她那一身的功夫对于她来说就是累赘，是让她会不断陷入回忆内耗的元凶，是对她的一种束缚。

现在失去了，倒是感觉一身轻松。

她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快乐。

但这些在沈恣眼里就是强颜欢笑。

他不懂安慰女孩，只是替她想解决的办法。

“想恢复其实还有一计险招。”

“什么？”

“断崖山峭壁上生长着一株无花草，具有重塑筋骨之奇效。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人找到过它。”

夜无双摇摇头。

现在这样挺好的。

她已经不想再回去那个江湖了。

曾经她无比向往的地方，现在只是一处处人间炼狱。

现在的她没有那么多的江湖烦恼。

好好做一个欠钱还钱的小药童，想要体验新生的夜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