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廷尉府上失窃一案,可谓是惊动京城。说来奇怪,案发之后,不知为何,廷尉府上三缄其口,似是存意掩盖。说是擒住了贼子,可贼人是谁、被盗何物、又是如何擒住那贼人,一时间竟无半点风声走漏。老朽多方走访,探听细详,终于打探到……”
茶馆内熙熙攘攘,茶客满座。说书先生站在中央,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
“哎,听说,这是老李新作的独家话本?”
“可不是嘛!说是有关前段时间廷尉府失窃,千真万确的细节,也不知究竟有几分真假……”
“嘘!真真假假,与俺们这些平头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听着吧!”
听书的茶客们交头接耳,台上,说书先生语气激昂,正讲到要紧处。
“——只见那贼人兜里揣着金光灿灿的宝物,纵身一跃,便从十二尺高的房梁神不知鬼不觉闪到窗边……”
原本窃窃私语的听众们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夜暗昏黑,宝库外的守卫不知所踪,正是不可多得的大好时机。那贼人正想趁着黑暗离开,可没承想——”
“漂亮!”
平地惊雷一声叫好,凝滞的空气顿时打破。
众人一愣,循声望去,只见茶馆角落,一褐衣少年一拍桌子,激动道:“一定是有位身手高强的少侠,把那贼人——哎哎!”
旁边有人拽了他一把,埋怨道:“你乱嚷嚷什么?还没讲到那呢!”
说书先生还没落下的惊堂木在半空中顿住,笑道:“这位小兄弟倒是深谙话本之道,连接下来出场的人物都猜到了。”
“啪!”
惊堂木一响,说书先生语速飞快:“说时迟那时快,窗顶上银光倒悬,一柄利刃直冲着那贼人的面门而来!”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
“那贼人往后一仰,堪堪躲开削面而过的剑锋,站定时,只见窗前白衣飘然,衣角处赫然可见一朵紫色的十二瓣花,竟是近日京中来无影去无踪的蒙面少侠!”
“竟然是他!”
“是蒙面少侠!若是他守着,想必那贼子断无可逃之路!”
人群一阵哗然,褐衣少年眼睛发亮,脸颊泛起兴奋的薄红。
“这蒙面少侠一月前出现在京城中,常趁着月黑风高做些行侠仗义之事,从未留下任何名号,也无人知晓他所求为何。廷尉宝库内光线昏黑,一时间,只有刀剑相交,银光渲然。”
“贼人与少侠缠斗一番,终于力竭。见他武功实在高强,步步紧逼,毫不退让,自觉小命休矣,眼睛一转,忽然双手松开,把刀一丢,扑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来!”
褐衣少年脸上笑意一滞。
说书先生长叹一口气,佝起身子,仿着那贼人磕头的姿态,声音悲切:“大侠饶命!小的几日前被人骗进赌坊,一夜之间,积蓄空空!但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若不是当真走投无路,谁也不会铤而走险,冒着杀头的风险到廷尉府上行窃!”
“倒也是个可怜人……”
“也不知这说辞是真是假,那蒙面少侠也未必相信……”
台下窃窃私语,说书先生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见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满意一笑。
“贼人正想继续求饶,却见那少侠的目光一瞬不瞬,直勾勾盯着他怀中的宝物,不曾离开半分,当即心下一动,问道:大侠,这宝物是小的从宝库最深处的暗房中取得,除了廷尉府自己和小的以外,再也无人知道这暗房的破解之法。不如……”
“他本是出言试探,没想到那蒙面少侠竟然点了点头,毫不犹豫收了剑,道:我今日前来,并不愿害人性命、毁人前途。你只需将怀中珍宝分我一半,便可自由离去,我当袖手旁观,不会阻拦。”
“你胡说什么!”
茶馆角落,褐衣少年猛地站起,脸色气得发红:“这蒙面少侠光风霁月,并非贪财忘义之人,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说书先生一愣,摸了摸胡子,叹息道:“老朽自然不会妄言,只是人心莫测,当举世珍宝近在眼前,得之轻易如探囊取物,又有谁能坚守本心,丝毫不动摇呢?”
“你——”
“这蒙面少侠与廷尉府又无关系,半夜不请自来,若说是为了截断贼子,守护珍宝,天下哪有这样凑巧的事?但如果是早有预谋,想趁人之危,分一杯羹……”
“少在这血口喷人!我——哎,哎!别推我!”
“得了吧!我看你就是来捣乱的!”
旁边的听众早已对他颇有微词,见他毫不消停,一时间也都恼了起来,生拉硬拽般把他往外面推搡。
“听个书嚷嚷什么,几次三番起来闹事!”
“你这小子,不乐意听就赶紧走,真扫兴!”
一分钟后。
“——两人达成协议,贼人将宝物交给蒙面少侠,迅速从窗户逃走,那少侠果真如他所言,袖手旁观……”
褐衣少年灰头土脸地站在茶馆门口,听着里面抑扬顿挫的说书声还在继续,气得咬牙,一转身,大步离开。
“胡说八道!还千真万确,多方走访,也不知道走得哪门子的访……”
他低声嘟囔着,拐进了一间民居边上的小巷。
没走几步,眼前光线忽地一暗,两道影子又黑又长,投射在前方的地面。
“什么人!?”
褐衣少年一惊,还没来得及回头,背上瞬间剧痛,巨大的力道推着他往前一扑!
“救——唔!唔唔!”
“小兔崽子,安静点!”
褐衣少年试图吐出嘴里塞住的破布,挥舞着手脚拼命挣扎,突然后颈被重重一击。
“咦?这么快就成功了?”
黑衣绑匪抬起手,皱眉:“这小子……似乎不通武功,不会是绑错人了吧?”
“宁可错抓,不可放过。”另一名绑匪把褐衣少年装进麻袋,迅速又粗暴地捆上死结,“赶紧走,不要惹人注意。”
“是!”
两人把麻袋扛起,脚下轻功一运,几个瞬息间,便跳上屋顶,不知所踪。
百米外。
另一座民居屋后。
少女小心翼翼地探头,见那巷子已空无一人。
“……这么快就成功了?”
她眨眨眼,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应该……”
“不会有事。”
一道冷静平稳的声音从少女背后传来。
“此二人虽通轻功,但行步虚浮,只是初学,武功也不过些劣等杂学,只是出来广撒网的小喽啰。”
这声线似乎天生素冷,不含任何情绪,乍听透凉如山涧冰泉,分明是贬低的话语,听上去却像句不带偏向的陈述。
辛灵回头,撞进眼帘是一袭白衣。
女子帷帽轻纱覆面,朦朦胧胧,看不清容貌。轻纱之下,白色道袍端庄修身,一尘不染,唯有腰间一道正青色束带,冷玉般素净沉秀。
“师姐眼力,一如既往。”辛灵点点头,神色肃然,“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辛灵眼神往下:“……你这大躺椅哪来的?”
“哦,这把椅子啊。”
闻琅半空中乱晃的二郎腿一顿,坦然:“刚路过旁边这家,我看那老大爷坐得挺舒服,顺手拖来了。”
空气诡异地静默一瞬。
“顺……顺手吗?”
辛灵干笑一声:“师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是来抓窃贼,不是来当窃贼的。”
“窃贼?非也非也。”
闻琅往椅背上一靠,竖起食指,深沉地晃了晃。
“辛师妹,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我可教过你?”
“呃……教过。”
“那不就得了。”
闻琅满意点头,手上一晃,“唰”地甩开一把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折扇,配上一身素白道袍,堪称光华内蕴、文雅风流。
“万物本无主,暂寄于天地。我不过暂借了那大爷的浮财,你又何必拘泥于这椅子的归属呢?”
“……师姐。”
辛灵沉默一秒:“咱们下山前,师父说……”
“停停停,别念了别念了。”
闻琅立刻投降,折扇火速一收,站起来,拖着椅子,转身就走:“你先跟上,我去把这椅子还了就是。”
-
小巷口。
“俺的天爷呀,真是奇了怪了!”
大爷佝偻着背,双手抓着对门街坊的肩膀,语无伦次:“真的,俺只是站起来,走到这里,就现在这个地方!俺给门口那株花藤添了点水,活动活动脚步,还没走两步呢,谁知,谁知一转头,哎呀,真就一转头……”
“一转头怎么了?”街坊听得心急,“您倒是说呀!”
“一转头,我这么大一个躺椅就,就没了!”
大爷双手颤颤巍巍,在空中划了个大圈,昏花的老眼难以置信地瞪大:“没了!”
闻琅单手拖着躺椅,施施然走到老大爷家门口:“李大爷?”
“哎,是,是闻姑娘呐!”李大爷一转头,见是闻琅,激动得舌头都要打结,“俺跟你说,真是光天白日之下见了鬼了——哎?”
“方才有位蒙面少侠,将此物交付给我,说是在路上抓了个窃贼,见到他时手中正拿着这把躺椅。”
“啊?”
闻琅从容地拂去指尖沾染的灰尘,端庄微笑。
“他身有要事,拜托我物归原主。我一看就知道这是您的椅子,便拿来了。”
“哎呦!这少侠可真是位好人啊!”
李大爷听得一愣一愣的:“俺这实木躺椅这么沉,咋,咋也有贼偷啊?多亏闻姑娘辛苦带来,俺这就给你去倒碗水……”
“不必了。”
李大爷刚转身,便听得身后声音悠悠远去:“我身有要事,先走一步,下回路过,再向您讨碗水喝吧。”
“诶!闻姑娘?”
李大爷端着水碗,一回头,门口已空空荡荡,无一人影。
“今天真是怪了,都跟做梦似的,眨眼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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