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景区虽然商业化,但也有它一视同仁的地方。无论保时捷还是慢吞吞的小面包,都被拦在停车场,想要进山,全靠两条腿。

赶上假期最后一天,游客不多,旅行团更少,只有挑竹担的货郎晃荡经过,洒了半地生松子。山路被人削平,绿苔横生,湿哒哒踩在脚下有滑倒的风险。

借此,周惜彤死死扒着陆则名的手腕,说什么也不放开。

季禾和楚珏走在前面,大体沉默,偶尔说几句赞叹大好河山的屁话。两只手在身侧晃啊晃,却始终不肯握住。

他们的僵硬举止,让周惜彤从眼睛急到心底,魔怔似得念叨:“怎么还不牵手,怎么还不牵手。”

阳光没有温度,白赤赤的,只发挥照明的作用。锋利的枝杈从头顶扑来,陆则名的手臂被她摇成拨浪鼓,只能单手拨开。

他踢开脚边的石子,觉得很好笑:“牵手多么简单的事儿,一拽一捞一握,有什么难的。男生都是侵占型动物,不想牵就是不想牵,没有理由,也用不着你操心。”

“你懂什么,人家这叫自持。”周惜彤嘁一声,“你这辈子都不会拥有这样的气度。”

陆则名不屑地吹口哨:“爷还不想要。”

山路像连绵的带子,细细长长却看不到尽头。小腿像灌铅般沉重,周惜彤再也走不动了,坐在石头上,蹬掉鞋,把脚后跟的水泡呈给他看。

用手指拎起她的尖头皮鞋,陆则名眉心上挑,冷厉吐出一句“活该”。却又蹲下来,拧开矿泉水,一边骂一边冲掉她脚上的血迹。

陆则名用嘴撕开创口贴,将她的小腿搁在自己膝盖上,皱起眉,神情严肃。看上去不像包扎,倒像是在拆除炸弹。

从未见过他严厉至深的样子,周惜彤耷着眼睛,将脸磕在他的肩膀,闷声说:“走不动了。”

陆则名忍住不笑,绷着脸:“没门,现在想起我了,乖乖穿运动鞋爬山也不会受罪。”话虽这样说,行动却没打折扣,他无奈地叹口气,把结实的后背留给她。

她大声说:“我才不稀罕!”

但赌气的话只生效一秒,周惜彤便抛开犹豫,倾身环住他,企图用手臂丈量他背脊的宽度。

正如稀薄的阳光,想要拼命笼罩脚下这座山,多半是徒劳,却总想不自量力试一试。

陆则名脚步一怔,不光因为背上的人用力揽住自己,更为因为她突发奇想:“我在你背过的女人中算轻的吗。”

他想了下,丝毫不知自己进入陷阱:“算吧。”

只是算吧,并没有否认他背过其他女人的事实,是一句可怕的发言。

周惜彤气得想揪他头发,但太短太喇手,完全抓不住。只得作罢,转战他硬邦邦的肩:“看来你也不怎么样,都没遇见比我身材还要好的女人,保时捷白开了不是。”

察觉到她的醋意,陆则名的唇角隐隐约约勾起来:“这么说,你这么靓又愿意和我待一块儿,难道是保时捷的缘故?”

“我才没这么俗!”周惜彤谆谆教导,“你要明白,你的脸已是大杀四方的万能卡,又有钱财加持,自然有许多女人想要扑在你背上,但这不是真正的爱情。”

“谢谢你让我认清自己的价值。”陆则名顿了顿,另辟蹊径地问,“所以你对我....”

她一咯噔,下意识掩盖真相:“我对你的车没兴趣,脸倒是有一点,但绝不超过友情的范畴。”

这个谎言太拙劣了,天底下能找出几对可以亲吻的朋友。

但她向来直来直往,不屑掩饰自己的心思。陆则名觉得她有趣,也觉得轻松,毕竟在未长大的孩子面前,总不需要掩饰太多。但他不知道,女生的洒脱从不留给意中人,喜欢上一个人,往往意味着失去做自己,直至情断才肯罢休。

陆则名反复思忖,认为她的意思是,我喜欢你,却远远没那么喜欢你。

没有在意他的烦躁不安,周惜彤想了想,又纠结回话题的原点:“所以,你究竟背过多少女人,那些女人究竟是谁。”

他侧着脸,没有表情的揭露答案:“我妈”

语气很凶,把周惜彤吓了一跳,连忙闭上嘴巴。

云起山一山四季,天气莫测,山脚还嚷着闷热,攀到半山腰却不见太阳,落个大阴天。雨点子又大又急,凉飕飕落在手背上,像剜肉的刀子。

过了几分钟,陆则名开始说话,一切回复正常。没事了。

好在半山腰供着一座庙,久经修理,瓦片翘着边,像鸽子灰扑扑的翅膀。快步走进到屋檐下,陆则名指着门槛子,招呼她坐下穿鞋。

周惜彤趴在他身上,不肯依:“菩萨还在里面亮堂看着呢,小心降罪在你我身上,治个大不敬。”

但她不知道,像陆则名这样的人哪会憧憬神明。如果神真的普度众生,一定会为他的噩梦找到解药,给予灵魂挣脱的方法。

他是被神灵遗弃的信徒,不许他生,死也不情愿。

于是他堂而皇之坐在门槛上,拍拍自己大腿,满不在乎的笑:“坐上来,菩萨管不着。”

“菩萨是管不着,方丈却有可能为了佛门清净,将我们轰出去。”周惜彤说的言之凿凿,但只停顿一秒,就乖乖坐在他大腿上。

穿鞋不要几秒钟的功夫,只是一旦在他腿上坐下,就不舍得离开。

屋檐交错,将天地围得四四方方。天空像被刷上两层石灰粉,老气横秋,唯一一点殷红来自廊前的香火铁炉。

雨没有停歇的架势,和尚披着明黄袍子,端着木碗,准备去后院吃斋。

周惜彤突发奇想:“你要不要进去许个愿,求菩萨让这场雨快快止住,放我们下山回家。”

“与其等她老人家显灵,还不如打给气象局。”陆则名笑着反问,“你呢,用不用去冥神参拜。”

她诚恳地说:“用不着各路神仙大材小用,你就能了却我的小小心愿。”

迎着陆则名的疑惑目光,她站起来,抚平他休闲裤上的褶皱,挤兑出一个大微笑,“出了庙,向南走六百米有个小卖部,请买一桶酸辣汤达人,再加一根脆骨烤肠。”

陆则名向小和尚借了把伞,刚撑开,就看见季禾与楚珏从回廊走过来。

两个人紧紧牵着手,身上沾满雨水,也没心思擦。季禾撂下一缕头发,遮住弯弯的嘴巴。这样的天气太不适合,只有春日才配在他们之间环绕。

周惜彤有一肚子话要问,季荷也同样有一肚子话分享。于是楚珏被委以重任,随陆则名一起出征。

暴雨咣铛咣铛砸在伞顶上,陆则名虽然不情愿,仍将空间分一半给楚珏。石板打滑,他脚步快又想着其他事差点没摔着,还好楚珏拉住他。

陆则名点头致谢。

男生的敌意容易开始,也容易结束。楚珏扯开话题,陆则名也应和几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小卖部,过程还算平和。

方便面只剩两桶,老板去仓库拿货,让他们在门前稍等。木桩拴着一条油光发亮的金毛,也许是主人离开的缘故,它焦躁地绕圈,狂吠几声,开始拼命撞击绳索。

也许是饿了。陆则名把干根火腿撂在它眼前,金毛嗅也不不嗅,瞪圆一对儿眼珠,惊恐地挣扎。

他哑然失笑:“不愧是小卖部养出来的宠物,口味刁钻。换做流浪狗,为了这一截香肠估计要打起来。”

“人有人命,狗有狗生,世间万物生来就不平等。”楚珏微笑着说,“比如学弟你。”

陆则名抬起眼,等候他的下文。

楚珏的笑容坚不可破,像是刻了一张皮:“在我们学校,开这样好的车谈这样靓的妞,也就学弟一个人。如果这都不是好运气,什么才是呢。”

陆则名吃掉剩下的半截火腿,漫不经心地说:“谁说周惜彤是我女朋友。”

察觉到他兴致缺缺,楚珏一愣,连忙说声抱歉:“我早就该想到,以你们的身家背景,没有固定女伴才算正常。”

“你在想什么。”陆则名嗤笑一声,“只是我在追求她,还没追上而已。”

还没来及再说一句,他觉得头腔嗡鸣,连地面也开始晃动。金毛用前爪拼命刨土,只想找个能够栖身的地方,几群乌鸦在上空四散,凄厉到震耳,活像一首死亡祷告。

地震了!

他和楚珏同时吼出来,逃离的方向却截然相反。

支撑小卖部的竹竿咯吱响动,可乐从货架上甩出去,在脚下炸开深褐色的花。陆则名三两步冲过去,解开金毛的绳索,又立刻向寺庙跑去。

而朝下走几百米就是一片空旷地,没有高山环绕,适合躲避。楚珏慌不择路,跑着跑着才发现没人跟上来,他向后大喊一声:“你不要命了,还朝山上跑什么!”

地震震级不大,放在市区顶多晃一晃吊灯,或是从柜子里掉出来几本书。但这里四面环山,又有数不清的湍急小溪,四五级的地震足够造成大隐患。

明明只有六百米,却比来时漫长无数倍。大小不一的石头滑向甬道,砸到额头上,有一瞬间的失明。

他喘着粗气,双腿像钉在砖缝里沉重,怎么也拔不出来。想要靠在山崖上休息,但脚边的碎石顺着围栏哗啦掉下去,转眼不见踪影。

想到自己粉身碎骨的模样,陆则名忍住干呕,任凭惯性逼迫自己向前走。头顶的巨树屹立不倒,哗啦哗啦地掉叶子,被风卷起来,听起来像用玉杆推麻将的声音。

额头上的血珠落在石板,又被脚步摩擦成可怖图案,陆则名眼前一阵虚晃,恍若隔世。

敞亮的客厅窗明几净,飘满沉香木的味道。灶上炖着红枣喂母鸡,茶几上摆着一盏陈皮茶,邓丽君的歌声从唱片机一帧帧转出,悠远的像首诗。

冯荻秋用玉杆子勾起一张麻将,手气不错,正缺个二饼。她勾起长唇线,对一众穿真丝对襟衫的太太说,“这局我可先承让了。”

在女人的懊恼声音中,冯荻秋手边多了三摞蓝色钞票,她扬起手,示意佣人把战利品收到卧房。

正春风快意的时候,从楼上走下来一个小身影,穿着白衬衫吊带裤,手里攥了张成绩单,畏缩站在墙跟上。过了许久,才怯生生喊一句“母亲”。

冯荻秋用余光睨他一眼,很快又将注意力挪到牌桌上。连糊了两局,才勾勾手示意他走过来。

又是不理想的分数。冯荻秋懒得多看一眼,也懒得多说一个字,夺过他手中的笔想要签字,视线却停在姓名栏,久久未曾动弹。

冯荻秋揪住他的耳朵,把牌桌拍的震天响:“说过多少次了,你是陆泽明不是陆则名!蠢货,你什么时候能将名字写对一次!”

她的指尖又尖又长,像是要把耳朵生生钻出一个洞,陆则名止不住地掉眼泪驳:“可爸爸说我就叫陆则名。”

“你爸?你爸敢在家里违逆我吗。”冯荻秋站起来,撑起桌子,用她消瘦如柴的身影遮住眼前所有的光。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允许你进到这个家,就是要代替泽明好好活着。可你什么都做不了,学习不行,脑子也不聪明,和他哪哪都不像,连名字都写不对!赝品!”

冯荻秋挥手把佣人叫过来,声嘶力竭,“我要把你锁到屋子里,陆泽明这三个字你什么记住,什么时候再出来!”

他被佣人携在腋下,满鼻子狐臭汗液味,他哇哇大哭,佣人却反手在他屁股打了几巴掌。在这个家里对少爷施以小惩,并不会被责罚。

随后他被扔进房间,门从外面锁上,怎么也推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哗啦啦的胡牌声中断,红枣喂母鸡从灶上掀翻,陈皮茶将茶几浸湿,邓丽君的歌声卡在唱片机,一顿一顿像极了哀乐。

不知是谁大吼一声地震了,佣人和主子四散逃走,忘记屋子里还锁着人。

头顶的吊灯倾斜在半空,小猪储钱罐掉在地上,硬币四处乱蹦。陆则名毫无章法,只有打开衣柜,一头钻进去。

空气封闭到窒息,黑蒙蒙一片,他看不见自己的手脚,只有拼命拽紧衣服包裹着自己。

还好只是四级小震,逃散的主子佣人又纷纷回来,收拾满屋子的锅碗瓢盆,仍然忘记屋子里还锁着人。

他在惊恐中等待天明,脑袋里只有一个噩梦般的名字。

陆则名。

遥远的钟楼缓慢敲响十二下,零点,要入睡了。

我今天码的多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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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Chapter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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