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战火绵延千里，天界时而风霜雨雪，时而天雷地火，人间三年大旱，颗粒无收，灾祸频繁，死者无数，哀鸿遍野。

一场大战整整持续三日，词烟早已精疲力尽，淼君见战况不妙，又被连瑞赶去一番劝说，态度总算松动，决定收兵。

词烟在成河的血水中力竭跪倒，耳畔又有刀划过风的声音响起，但她已无力回击了。

只听一声闷哼，她睁眼扭头，就见连瑞的肩部被捅穿，与此同时，他的剑也刺入了对方的胸腔，对方当时毙命。

“连瑞！”词烟不知从哪儿多出一份力气，猛地起身，拥他入怀，“你怎么样了？”

连瑞生生地将肩部的剑拔出，鲜血喷出，他唇色苍白，轻声道：“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词烟道，“同是魔族中人，他们怎能伤你！”

连瑞笑得很虚弱：“傻词烟，这是妖啊。”

谁也没想到妖族会横插一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又不能渔翁得利，事出必有因。

词烟忽然想到了临逍给她看连瑞踪迹的那日，血池旁被捆着的魇兽。

远处的乌云之上，莫梦冷冷地看着被捆仙锁缚住的临逍，若无旁人在场，她的剑或许早已捅在临逍的心上。

**

几日之后，战场清扫干净，真相天下大白。

神君临逍为助长灵力，修建血池，施术蛊惑魇妖于下界下毒，魇妖的梦魇之毒会使人产生瘟疫症状而假死，实则“死去之人”皆被临逍带走“复活”并吸其精血。

为了让此事更加神不知鬼不觉，他下毒残忍杀害魇妖，并一时起意，带走莫梦的亲妹一家，吸其妖力，更有魔族中的魔兽不慎被他盯上，失踪多日，在灵崖洞被发现时，早已被吸干兽血，化为枯骨。

此事轰动六界，众人唏嘘，天界重整，临逍亦被关押入天牢，受天雷之刑。

据临逍自述，他之所以会失了本心、误入歧途，都拜其大弟子竹陌所赐。

竹陌蓄谋已久，从妖到神仙，再成为他的门下之徒，乱其神思、诱其以利，使他知道血池助灵之法，引他步步深陷。

种种所为，只为报家族之仇。

可惜竹陌已死，这些皆不可考。

且临逍所作所为，天怒人怨，也无人愿意为之考究。

“活该罢了。”词烟将这些同连瑞讲完，又给他喂了一勺粥。

神魔大战后，词烟陪他在人界找了一处幽静的山谷养伤。

有词烟日日照顾他，连瑞肩上的伤没几日便痊愈了大半，虽能自己端碗了，却还是赖着词烟给他喂吃的。

词烟就这么宠着他，管他要什么，她都愿意给。

连瑞很少向她要东西，但词烟却想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给他。

词烟向凤鸢学了如何编花球，人间恢复往日模样，她在芳草鲜美的骊山采了最美的鲜花，编成花球赠予连瑞。

球不像球，徒有芳香，连瑞却爱不释手，去哪儿都要带着。

词烟用水系术法给连瑞变了一个冰雕的小麒麟，丑得厉害，不及他的万分之一俊美，词烟却道这就是照着他的模样变的。

连瑞无奈又温柔地笑着说：“好，烟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词烟活了几万年，没人这么叫过她，直搓鸡皮疙瘩，实则嘴角都咧到了耳根。

词烟喜欢在连瑞变成麒麟原身时，摸他的角。

连瑞乖乖地坐着被她摸，两个后蹄一摇一摇的，道：“我母妃说过，麒麟的角不能给人摸，有一类人除外。”

词烟使坏也不问，连瑞只好自己道：“是心上人。”

词烟明明隐约知道答案，却还是在他说出口以后，忙不迭地跑了出去，说是要散散暑气，实际上还需平复心跳。

词烟带着连瑞看了人间的山河渊谷、天界的百鸟朝凤。

连瑞说想见见冥界的忘川。

词烟说好。

忘川在人界与冥界之交，血色的河水中亮着星星点点的青紫幽光。

传闻前世爱而不得之人，死后可以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跃入这河川之中，守上千年，为一场重逢。

“我有时觉得做人很好，”连瑞的眼中仿佛映着迢迢银汉，“烟儿，你说神魔会有来生吗？”

“怎么可能，”词烟调侃他道，“神魔能活千万年，还嫌不够呀。”

“够，”连瑞浅浅地看着她笑，“能与你相守一日都足矣。”

词烟红了脸：“你近日真是愈发不正经了。”

连瑞笑了笑：“有吗？”

“有啊，”词烟吐吐舌头，“对了，你两万岁生辰快到了吧，要我陪你过吗，还是你要回魔界？”

她欲言又止，“魔界那边......”

连瑞摇摇头：“淼君战败，不敢担责，便污蔑我离家出走，实则是为了叛出魔界，与神族中人私交，他将战败之由一并推到我身上，父王懒得掺合这些事情，自是不会护我的，眼下我便是魔界叛徒，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词烟安慰他：“没事，四海为家，反倒自由，我陪着你。”

连瑞淡淡道：“词烟，你和我不一样，你有家。”

词烟摆手道：“家也不必天天回啊。”

连瑞：“你也不可能日日陪着我。”

“你这是何意？”词烟听出不对，刚想问个明白，身体中那种火燎的感觉又出现了。

月亮正圆，词烟疼得缓缓蹲下.身，她听到连瑞惊慌地喊了她一声，紧接着她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们回到了人界的山谷，词烟听到山泉的声音，清澈澄透，她微微睁开眼，看见连瑞纤长的睫羽，在阳光下似是覆了一层金纱，比她见过的所有景象都要美。

连瑞的眉眼很安静，吻也安静。

词烟的唇齿温热，上面覆着连瑞的薄唇，她能感受到对方在静静地向她攫取、深入，明明想要的更多，却过分克制，连一吻结束后，在她唇上留下的银丝，也要一并舐去。

温软的舌尖蹭过词烟的嘴角。

词烟抬手想抱他，却被他侧身躲了过去，那样无情，仿佛刚刚偷偷吻她的不是他。

“词烟。”连瑞唤了她的名字。

“神魔有别，我们再也别见了。”

这是连瑞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词烟仿佛那时才知道了什么是报应，她曾经对连瑞说的狠话，被无情地返还回来。

她或许只是随便说说，而连瑞却经过了深思熟虑。

词烟真的再也没见过连瑞。

她在夜里会不适的症状也在那个吻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词烟找过连瑞，没找几日便被家父唤回家去。

她觉得自己这个神女简直失败，找不到连瑞，也让家人担心，只能呆在家里先等父母安下心来。

连瑞两万岁生辰那天，词烟遇到了凤鸢。

凤鸢问她有没有将亲手编的花球送给对方，词烟反手变出了那个花球，苦笑一声：“送了，可他好像不喜欢，又留给我了。”

凤鸢咦了声，道：“这个好像不是你编的那个，九重天的仙草......什么嘛，这是我送你的那个被变丑以后的。”

词烟被人嫌弃编的花球丑，还笑得比花还灿烂，道：“他也放不下我。”

“可他......”词烟的笑意逐渐消失，“还是搁下我了。”

“今天是他的两万岁生辰，”词烟道，“他说过很想见见九重天的，你说他，会来吗。”

“会的，”凤鸢小小年纪，语出惊人，“比起九重天，我猜他更想见你。”

词烟微垂下眸，娇羞地笑：“嗯。”

**

入夜，词烟来到了天界的尽头，这里可以看到所有星辰。

有流星划破夜空，煞白的星尾在夜幕中留下一道雪色的痕迹，美得绚烂，却只是昙花一现，稍纵即逝。

词烟自己就是神女，却像凡人那样，合上眼许愿。

愿望还没许完，流星早已坠落入星河了，谁知能否被听到。

词烟许完愿，睁开眼，旁边站了一人，她拱手道：“星君。”

星君对她回了一礼，道：“我无意中听到神女许愿，很想见一人。不知是何人，或许本君能帮你找到他。”

词烟神色欣喜：“是魔尊焱君之子，连瑞。星君可否助我找到。”

星君挥了挥拂尘，漫天的星子都飞速流转起来，一轮又一轮，一圈又一圈，直转得人眼花缭乱，愈发心慌。

星君收了灵力，星河停止运转，仿若静止。

“怎么样？”词烟急切道。

星君摇头：“没有。”

词烟忙道：“什么叫没有？怎么会没有？六界生灵皆有一颗命星，反映其运势兴衰，健在与否......怎么会没有他？难道......”

星君不得不道：“正如神女所想。”

“不可能！”词烟牙关紧咬，“如今六界太平，他好好的，不可能有事！我要去找他。”

词烟转身便飞了出去，星君长叹：“世间自有痴情种，谁道妖魔皆无心啊。”

**

词烟飞回九重天，正巧遇到莫梦。

莫梦见她如此着急，问：“神女是在找人？”

“是，”词烟急切道，“我听闻梦貘一族可寻世人之梦，我想见一人之梦，仙子可否帮我一次。”

莫梦道：“当然可以，神女有恩于我，下仙永远心怀感激，不知您想见何人之梦？”

“连瑞，”词烟不自觉地带了哭腔，“我很想他，想见见他，思之如狂。”

一柱香的工夫后，词烟在淡淡的檀香味中，入了梦。

莫梦的住处在梦中幻化成仙牢，词烟看到了连瑞许久前的梦。

梦境很可怕，临逍的笑意森然，牙齿如白骨，一开一合，吐出几个字：“彼岸花。”

“你种的根本不是什么仙草，是彼岸花，剧毒之花，无药可解。词烟的鲜血让它开了花，我便将花送给她作奖励，你看她多喜欢啊，睡着了还能感受到体内的毒烈。你瞪我干什么，这都是拜你所赐啊——你种的花。”

临逍的大笑声仿佛要将人的耳膜震裂，梦境跳转，词烟看到连瑞指间捏着的花瓣，梦境中的他说：“词烟，我选你活。”

火红的花瓣灼烧了他的肺腑，让他心尖的血色更浓。

词烟感受到了他在害怕。

他才两万岁，他其实很怕死，他想和心爱的人一起再多看看这世间的景色，想再贪心一点，再在世上多活一日，想再看看他的词烟。

他的词烟那样美，那样真实，纯洁得甚于皎月，不染尘埃，任性却洒脱，随性却正义，这才是世间最像神女的神女。

他多想陪着词烟度过千万年岁月，看那沧海桑田，可他看不到了，他选她活。

他见不得她难受，于是他用一个吻解了她的毒，用自己的命换她永世平安。

连瑞在离开她的当天去了冥界，死于忘川，他没有家了，只能随万魂一道随河川流浪。

词烟看到了他死前的最后一个梦。

红帘帐暖，他掀了她的红盖头，二人相视一笑，繁花瞬间开遍了整个人间。

人间成婚才会穿的嫁衣，词烟从没想过自己会穿，而在亲手诛杀临逍、被罚前往瀛洲后，她却一身嫁衣如火，来到冥界，于忘川之畔辗转流连。

忘川之中，皆是野鬼孤魂，川之尽头，却盎然盛开了一朵妖冶的红花。

只见花，不见叶。

花叶两相隔，永世不相见。

词烟的泪珠落在上面，一片晶莹之中，她看到忘川之中有萤火虫一般的星点一跃而上，融入那一片晶莹，再被花魂吸收，融为一体。

“是你吗？”词烟蹲下来，抚着花。

回应她一般，花的周身泛起波澜状的红光，一个不似球的花球凭空出现，滚落到一旁。

词烟哭着笑了：“走，我带你回家。”

天涯海角，放逐或是流浪，往后有她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

（全文完）

有缘另外开文再写点别的～

人鬼、神人、人妖、魔鬼、魔仙什么的......哈哈哈，什么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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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彼岸花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