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昔年灯雪·绯蕴(三周年特辑)

在那天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其实两人再无交集。就像是两个在长街上骤然相逢的人,或许会不时想起对方,但是似乎也只是停留在一场旧梦的片段。

唯一的区别就是,秦蕴开始更多的时间待在书房里,读些闲书,再就是在纸上写写画画。他还是偶尔会出门,方向飘忽不定,但几乎每一次最后都会到达那片桃花林。他会在树下坐一会,或许是过了春困的时节,他再也没有在树下睡着过,那个梦中的少女也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但他还是会去,也只是偶尔去,似乎并没有期待什么,只是在闲游,就像是极为笃定一场不期而遇。

话说段思浅这边,经历了那个兵荒马乱的下午和晚上,一宿没睡好,次日清晨起床的时候晕晕的,但似乎又清醒了些。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昨天确实是有些冲动了,才第一次见这样一个陌生人,自己居然就会……

她尝试让自己忘掉那个人,接着便每天把自己锁在屋里,和侍女小白闲聊,或是去读一些经史子集之类。总之就是让自己忙起来,借以将那份特别的情感撇到一边。

但是某个晚上,在翻一本诗文的时候,一片干掉的桃花从书中滑落,让她忽然想起,这本是遇到秦蕴那天自己去桃花林随手摘的两片桃花中的一朵,随手夹进书里当作书签。至于另一朵,则被她送给了“那个人”。那首之前没读完的诗讲的是一个爱情故事,而开篇便少女摘花送给自己的心仪之人当作定情信物。

她想到这里,脸又有些烫,连带着呼吸也似乎急促起来,明明自己不该这样,也不会这样,但就是又一种神奇的感觉,让她想到那个身影的时候便会心跳漏拍。于是段思浅几乎是强行把自己压回床上,试图通过再睡一会让自己忘掉这种感觉,忘掉这种心脏上被轻轻挠过的感觉,但是当她闭上眼睛,好不容易酝酿了足够的睡意,将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一声尖锐的惨叫忽然传入她的脑海。她翻了个身,但似乎又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段思浅还是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梦,但随后,她听到自己的房门被踹开,这才慢慢睁开眼,看到段老爷站在自己面前,满面的焦急。

“爹,怎么了?”段思浅揉着睡眼,语气中还有一丝睡觉被打扰的不满。

“走水了!”段老爷只说了三个字,便让段思浅彻底清醒。她下床,跑进旁边的隔间,随手拽了两件衣服换上,就跑下了楼。这才看到,整个主厅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只有后花园鱼塘边的一条路还没有被火势蔓延。段老爷跟在她身后,两人迅速跑出了大门。

那位侍女看到段思浅来了,这才放心,“大小姐,您可算来了。早上走水的时候,我们跑下楼,到了门口,才发现大小姐您没下来,真是……”她呼了口气,“我走之前该先上楼的……是我的失职。”

“没事啦,小白,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先照顾好自己,放心我吧。”段思浅笑了笑,安慰道。

白若云还是有些不放心,“老爷刚刚上去找您,您们都没受伤吧。”

段老爷走到她后面,虚拍了一下她的头,没好气道:“有事了还能站在这?”

小白没再说什么,段老爷也便匆匆走了,去找官府的人。听说段家走水,城南城北的人都朝这边涌过来。有些是打算来帮忙的,也有的只不过是来看个热闹。董乾还是和他们每个人说了感谢好意,但是暂时不需要帮忙了。

那天秦蕴如同往常准备睡到自然醒,然后去桃花林看看,但是走到一半就听过段家走水,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那片桃花和那个少女,于是也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他掉转马头,赶去了那户人家,但是却被乌乌泱泱的人流挡住。等到好不容易进了进去,他就看到之前看到过的那个少女站在一棵树下,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眉目低敛,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个侍女似乎看到他,随后抬起手,似乎想和段思浅说什么。

“大小姐!那个……”话还没说完,段思浅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小声点。”接着就顺着小白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接着也发现了那个人,随后也一愣,几乎是无意识地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过来。等到对方真的一脸茫然但是又似乎有一丝微妙的表情走过来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不是,我为什么要叫这个人过来啊!!!!

秦蕴走到她身边,不知道是否有意,但是他恰巧走多了半步,以至于当他站住脚开口的时候,浅浅的气息恰好吹到段思浅的耳边,还带起几绺碎发。“有人受伤吗?”他说。

段思浅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没有,也还好不是在晚上,除了我基本都很早就脱离了现场。”

秦蕴挑眉,明明这位大小姐刚刚还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但是回神之后,尤其是说着正事的模样,并没有一丝那日活泼的模样,只是严肃冷淡地陈述着。他虽然很想就着这件事情往下想想,但很明显,现在并不是这么干的时候,想着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索性将安慰一笔带过,他对段思浅很轻又有些安慰般的笑了笑,便开口道:“没事,会好起来的。但是话说回来,现在这场火有什么明确的起因吗?”

段思浅耸了耸肩:“还没有,不过父亲已经去找官府调查了,估计很快就能出结果,大抵是因为夜间没看住烛火吧。”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平淡,就像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她总是在想着别人如何如何,若是真的分析起来,就像是带着一种漠然但又似乎像是……慈悲。这种感觉在一个如此年纪的富家千金身上是少见的,尤其是前不久他才见到那样跳脱的女孩。

她似乎总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

秦蕴摇摇头,赶走自己这些乱糟糟的思绪,随后回头望去——围观的人群在他到来后议论纷纷,但也逐渐开始散去。只剩下清晨的日光找过来,被前面的酒楼挡了大半,倒也没觉得有几分温暖,反而是空无一人的酒楼,面前的人群,身后几处残破的房屋以及街道上挂着的红幔和喜庆的花灯相得益彰。

段老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而自己身边的这些段家人也大多还处于惊恐当中,他没回头,但听声音也知道那位侍女后知后觉才明白发生了多么大的事情,而段思浅正在身后的树荫下低声安慰着她。

这本来不关他什么事的,哪怕是出手帮忙,既然一切都已经井然有序开始进行,那也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他转过身,对了众人说了些话,让众人先行散去,接着在原地站了片刻,也便准备离去。但是他走出两步,忽然又想到什么一般转过身。接着就对上段思浅的目光。

“秦蕴。”她轻声道,明明离得很远,但是那声音却仿佛响在耳边。

“怎么了?”秦蕴挑了挑眉,试图在语气中加上一丝不耐烦,但脚步却加快了几分走回去。

“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她仍然是那副平淡的模样,但是语气说明她似乎要顺着这句话说什么。秦蕴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但还是站在原地,听她慢条斯理把话说完。

“感谢你的帮助,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家父和我会宴请你以表谢意的,况且……”秦蕴听到这里,正准备摆手说不用,但发觉段思浅说这话还有下文,于是便全神贯注去听。似乎觉得这句话很难说出口,她的语速加快了些,语调也难得有些微微的紧张,“我也想多了解你一些。”

其实这句话很简单,也有很多种解读,但秦蕴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他嘴唇张合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恰好在此时,段老爷回来了。

他下了车,走到段思浅面前,却看到她身旁有一个年轻人。他端详了一番,才终于认出来:“你是城北秦家的公子?”

秦蕴点点头,作了个揖。

段老爷笑了笑:“好一个少年才俊,真乃一表人才。可惜寒舍今日不幸走水,不能款待留客了。”

秦蕴也轻笑:“段老爷见笑了,原不必叨扰的,只是见到贵府遭了走水,也便来看能不能帮到什么,好尽邻党之谊。”

段老爷点点头,正要称谢,却忽然反应过来:“公子认识小女?”

秦蕴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下才说道:“前些日我出游,恰巧幸会。”

段思浅在旁边也点了点头,但是似乎有一点点心虚,她之前和小白聊天的时候说到了送桃花的事情,小白嘴不严,转身就让段老爷知道了。段老爷虽然没说什么,但段思浅却无比担心自己的父亲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段老爷先是笑了笑:“在桃花林吗?我倒也略有耳闻。”

秦蕴一愣,用余光瞟段思浅,他感觉到今天似乎是形势有些危险,打算抽身出去,于是只是含糊应了一句,便抓紧时间说了几句客套话,安慰了几句就告辞准备走人。

刚走了不到五步,刚刚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话的段老爷开口:“别走啊,”

秦蕴身子一僵,回过头来。

段老爷又笑了,笑容愉悦到让秦蕴感觉似乎府邸走水的并不是他。“听说小女送了你一片桃花?”他不等秦蕴回答,就接着说道:“我年少时也看过几卷诗词戏文,这桃花也便算是定情信物一般。”

段思浅的表情已经崩到不能再崩了,她几乎是整个人都烧起来了,但是又很无奈,只能由着父亲说下去。而反观秦蕴,则是如同定在了原地,感觉要被问斩一般绝望。

但是,段老爷这话还有后文——

“我听说之后,本来也是当作小女玩笑,但今日看到你玉树临风,更兼清新俊逸,又有侠客义气,且也门当户对,那这门婚事我便许了吧。改日,便定在三月十七日来提亲吧。”

秦蕴和段思浅完全没有想到剧情会如此发展,面面相觑。准确地说,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各自移开视线,几乎是回避着,但是脸色肉眼可见地绯红起来。

其实段老爷倒也没有说错,至少没有全说错,那片桃花确实没有这样的意思,但是两个年轻人也确实心里有些心虚,毕竟他们也确实对对方有些别样的想法。

段老爷看两人都不说话,估计自己猜的不错,便笑呵呵对着秦蕴道:“公子,你说可好?”

段思浅慢慢抬起头来,看到秦蕴咬了一下唇,但又点了下头。

就当她以为自己看错的时候,听到那个年轻人的声音轻轻地,但又无比清晰。“好。”

秦蕴回过头,在刺目的阳光下微微眯了一下眼,但他还是看的很清楚,段思浅冲着他的方向轻轻颔首。

……

那时依旧是那个略显清冷的清晨,依旧是那样的喜庆衬着悲凉。但是无论如何,在两人的记忆里,其实那天本不是那样悲凉的。就像是一场烟雨落后的天空,丝丝绵绵,但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浅月斫山桐,澈辰氤绯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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