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开门声,千叶僚机没有回头。
“回来啦。”他说,“零食放在桌子上就好了。”
对方没有回答,但僚机也不怎么在意,仍在噼里啪啦地按着键盘,嘴里念念有词:“真是的,这次真是瞎来,基纳赫联盟和我们的交易线被搅得一团糟,太平洋航线全被堵死了,难道让我用头给土豆精接洽中转站?”
话音刚落,他感觉电脑椅的枕托微微一沉——有人的身体压在了上面。
“不过你来得正好,摄梦,我刚刚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哦。”
僚机敲了敲回车键,屏幕上跳出了一个弹框,在“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脑部CT报告”下,名字那一栏写着“赤谷海云”。
“嗯嗯,虽然汉字是让人无法理解的天书,不过我得承认这四个方块确实非常好看。”他先是感慨了一句,随后将报告单向下拉,“主要是这个,‘脑部有模糊阴影,确认是凝结血块’,当初看到这可是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脑梗呢……总之,WG应该接受了磁震治疗的方案。”
“诶~是吗?”
并不是弟弟千叶摄梦的声音——这个认知让千叶僚机的心跳停了一拍。
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干巴巴地抱怨道:“……不要无视别人设下的门锁啊,鸠山夜射。”
“那是门锁吗?抱歉呐,因为实在太简单了,就像小孩子玩的游戏一样,所以顺手就破坏掉了。”一支冰冷冷的枪管仿佛割喉一样抵住了他,渗人的轻笑声在耳畔萦绕不断,“毫无理由地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恰巧是在这个关节点上,看来她也在那件事里掺了一脚呢……结果我却什么也不知道,真是过分啊,小黑客。”
“……这也能怪我吗?我明明也是刚知道。”
僚机咽了口唾沫,如果说敌联盟里绝大多数都是他能应付的——那么鸠山夜射就是少数让他都感到棘手的神经病。
当初听到他被强行派去东欧的时候,他还天真地希望对方就这么烂死在那里,没想到居然不声不响地就回国了。
他抬高了声音:“这次都是那个活蝓家的大少爷在搞事情欸,要追责的话是不是找错人了?”
“是吗?”鸠山笑脸盈盈地低头看他,“意思就是即使我没有来找你,你也会热情地把海兔小姐接受磁震治疗的消息告诉我,是这样吗?”
“热情是不可能的。”僚机说,“不过只要你主动问的话,大概就会回答吧。”
“要主动问啊……”鸠山用枪管拍了拍他的脸颊,动作不重,但僚机感觉自己像是脸上被抽了一鞭子,“那么黑客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磁震治疗需要做预先准备,阻隔病人的视觉神经,对吧?”
“差不多,反正就是会暂时失去视力。”
“这样啊……真是有趣。”鸠山低声说道,“唉,我已经离开好久了,海兔小姐又和那么多新朋友玩耍过了,英雄杀手、小泽椿贺、活蝓宗正……好多好多人呢,她会不会已经不记得我了?”
是啊,早就不记得你了,你只是WG生命中一条不足为道的草履虫——这些话当然是不能说出来的,千叶僚机还算是一个珍爱生命的人,所以只是在内心深处化身为复读机。
“不行啊,不行呢……”他喃喃自语道,“毕竟,我才是最终会让圣人堕落的恶徒啊……是时候再好好强调一下了。”
×××
起初的茫然过去后,赤谷海云逐步适应了这种失去视力的情况。
失明的感觉和预料中有些不太一样,她本以为这就像是在无光的黑夜里前行,但事实证明——盲人并不会感受到“黑”这种东西,她的视野是完全虚无的,好像五感中的一环被硬生生地抠掉了。
过去约摸一天之后,她几乎忘却了“眼睛”这个器官的存在。
赤谷遵循着生物钟醒了过来,伸手在床柜上摸索——她第一次这般清晰地感觉到暖木温和的凉意和表面细腻的纹路,她的指腹徐徐游过润唇膏、相框和纸巾盒,最后摸到了闹钟的边缘。
先是用于支撑钟体的金属脚,然后是磨砂的金属钟盘和油印刻痕,最后是指针,现在是早晨七点十六分。
赤谷坐了起来,失去视物能力后,她其余的四种感官变得格外灵敏。
当被褥从肩膀滑下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纤维在肌肤上扫过。昨夜心操医生为她点了薰衣草味的香薰蜡烛——对方坚信这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认床的焦虑,虽然她本人并没有这种困扰,但她感谢对方的关心——早就熄灭了,但火的气味仿佛尚未褪去,她能辨认出全新的蜡烛和燃烧后熄灭的蜡烛之间的区别。
当双脚落在地毯上时,赤谷听到房门在轻微颤动——是凯在挠门,不过这只是一个没被纠正的坏习惯,算不上是发泄破坏欲。
自从昨天经过几公里的负重长跑后,这只年轻的德牧显得礼貌了很多,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啃沙发和枕头了。不过它也确实是一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从宠物犬的角度而言,它的能量有点太高了,这种犬种大多是工作犬。
赤谷海云站了起来,她没有穿拖鞋,只是悉心感受着地毯的绒毛从趾缝中穿过的感觉。经过昨天的初步熟悉,她已经对心操家的房间构造有了一定的了解,尤其是她借住的房间,现在就是考验她记忆力和空间想象力的时候了。
在这不到三米的路程中,她碰到了一个沙发椅的扶手、一个掉在地上的靠枕和一盏落地灯,还在扶墙时不小心摁下了吊灯的开关,但当摸到门框的边缘后,她就逐渐能找准定位了,准确无误地握住了门把手。
一开门,脚下就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她能感觉到德牧在用脸拱她的膝盖,还开心地舔着她的脚趾。
“早啊,海兔桑。”
“早上好,心操君。”她辨识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在长假期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作息,这是一件好事。”
赤谷海云没能等到回应,只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拖鞋与地板发出摩擦,在此刻的她耳中异常清晰。
有什么东西罩住了她,她伸手时摸到了拉链的边缘——是一件外套,带着柠檬清爽的香气。
“是心操君的外套吗?”她微笑着回答,“请不用担心,我并没有感觉很冷。”
心操人使沉默了一会儿:“海兔桑,在男生面前最好还是有常识一点比较好哦。”
“常识?”
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局促:“比如说和异性碰面之前……咳咳,最好先穿上必要的贴身衣物之类的。”
她有些感慨地回答:“原来是这样啊。”
“……为什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不该是女生们的常识吗?”
“是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领,“因为我的睡衣大多是传统的款式,看不出什么轮廓……暑假时小胜也经常从窗户那儿飞过来叫我起床,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所以就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心操冷笑了一声:“呵。”
好像不太开心啊,心操君……一定是听到小胜在假期里也自律地保持着良好的作息,感到了不甘心吧?青春期的男孩们真是容易争强好胜。
这样想着的赤谷,心中忽然充斥着一股仿佛母亲在注视着孩子们打打闹闹的慈爱之情。
梳洗完之后,她独自下楼——这是赤谷特意要求的,她不习惯像一个小宝宝一样被别人照顾,凯在她之前先下了楼,但隔得不远,她聆听它下楼时的声响,在脑海中回忆着楼梯的构造和台阶数。
当赤谷下到拐角处时,传来了啪啪的鼓掌声。
“有点厉害哦,海兔桑。”是心操人使的声音。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用一直在旁边看顾我的,心操君。”
“这种细节就不要计较了吧。”心操也叹了口气,声音还比她大,“毕竟,要是你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优子女士会把我大卸八块的。”
闻言,赤谷轻声笑了起来,大抵是见她笑了,心操也低低地笑了几声。
凯不知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蹲在她脚边,飞快地哈着气,赤谷能听到尾巴敲击地板的声响,她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快点下来吧,不然早餐就要凉了。”
她细细分辨了一下,确定在场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心操医生不在家吗?”
“她今天有一场大学讲座。”他说,“所以早餐是我做的,我家三餐都偏美式,所以只有简单的班尼迪克蛋,如果吃不惯的话,今天也只好忍耐一下了。”
“我并没有这种忌口。”她扶着栏杆往下踏了一步,“倒不如说,有心操君在真是太好了,我的厨艺实在是无法见人……”
“是啊,那次家政课上炸掉烤箱的壮举真是让人印象深刻,我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赤谷有点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
她听到了塑料袋摇晃时狗粮起起落落的声音,对方应该是在倒狗粮:“别担心,即使你的厨艺很好也不会让客人下厨的,何况你还暂时失明——海兔桑?!”
赤谷只觉得脚下一阵凉风拂过,还有着犬毛柔软的触感——因食物而激动起来的凯咻地跑下了楼,顺带撞到了她的脚踝,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结果只有脚跟踩到了阶梯。
出于体术专精者的本能,脑海中房间楼梯的布局短暂地掠过脑海,赤谷心下有了决断,左脚堪堪踩住了台阶,原本扶着栏杆的手倏地收紧,滑了大概两阶之后,她身形建渐稳,本想手臂反撑墙壁借助惯性让自己站起来,却迎面撞上了在场的另一个人。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赤谷终于从那片刻的失重感中缓了过来,刚想要撑起身体,却摸到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
她怔了一下,指腹下滑,依次摸到了人的额头,眉骨和眼睑。随着眼球的转动,眼睑下传来轻微的震颤,睫毛搔过掌心,弥漫出一丝丝痒意。
酸甜的柠檬气息迟来一步,淹没了鼻息。
“海兔桑,虽然我不介意这种展开……”她听到了心操的闷哼,尽管对方好像努力在让自己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但他的声音还是较往日收紧了一些,“不过,我们是不是先起来会比较好?”
“对、对不起!”赤谷感觉自己像是从地上弹了起来,“心操君的腰没有事吧?听、听说正在发育过程中的男性腰部会比较脆弱……真的非常抱歉,我、我不是故意压到你的,你还站得起来吗?”
“……我可没有那种困扰哦,各种意义上。”
赤谷听见一声叹息,之前被当成垫子压在身下的心操慢慢站了起来,这次他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牵引她走向餐桌。
“真是的,这种奇怪的知识都是谁教给你的……”一边走着,他还一边还小声嘟囔个不停,语气听起来微妙极了,“算了,我大概知道是谁了,真是一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幼驯染。”
①有关盲人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有一种说法是盲人的情况就像正常人闭上一只眼睛,那只闭上的眼睛就是盲人眼中的世界(也就是什么都不存在,连“黑”也不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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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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