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面上的笑意瞬间凝结,“这里有你女朋友吗?”
李昀摇头:“没,但这里应该有我女朋友的朋友。安医生,我想知道,你和易梦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原来你女朋友是易梦啊。”安灵一脸恍然大悟,“难怪那天那么急呢,证件都掉了。我跟易梦确实认识,她在我这里拿了多久药,就认识多久。”
“那你还认识她什么呢?比如在精神病院里那些画,又比如她到底是怎么进的精神病院,又是怎么从易梦变成南清的,作为朋友和医生你应该有所了解吧。”
“李警官。”安灵提醒他,“要知道心理医生和患者是不能做朋友的,这有违职业规范。她在我这里一直都是以易梦的身份作为患者拿药,不认识什么南清。再说了,你是她男朋友,她身边有没有什么朋友,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女朋友身边还有一个男朋友我都不知道呢。”
安灵哑然失笑,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李昀将瓶里啤酒喝净,又招呼啤酒小妹拿了两瓶,亲自为她起好放到面前:“安医生在这里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介意联系同事,去审讯室里说,那里可没有酒喝。”
沉默良久,女人忽然嗤了一声,一口气将面前的啤酒全部喝光。
“我确实也没想到,她为什么会和你交往。我很讨厌那个杨钟离,但劈腿好像有生命危险呢。”安灵将空的啤酒瓶一扔,仰躺在椅子上凝望着天空,“所以你是怎么猜到的?”
“安医生,这不难找。从那天你衣领口上的刺绣开始,她偶尔会给自己一些衣服刺绣,你衬衫的刺绣可不像是外面的工艺。我昨天去了青山精神病院,看到了易梦在那里四年的涂鸦,又恰好看见你以前的合影,你说怎么那么巧,同一家精神病院,又连续五年在你这里拿药,她过去的事你又知道多少呢?”
安灵摊开手,一脸无奈:“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想知道,易梦杀了南清的可能?还有赵漫杀了易梦的可能?”
安灵稍作沉默,幽幽点燃一根烟:“我其实见到她的时候真的蛮早了。”
8年前,安灵24岁,从上海返回家乡南州市工作。运气不好,分配进了家精神病院实习,天天跟着老医生转,见着形形色色的精神病人。
他们有些常常手足舞蹈,疯言疯语,说着听不懂的话,发疯起来,得好几个医生按着打针绑床上,这些病人或多或少都有特性,说着各色各样的事,像处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只有一个例外,三楼末尾病房的易梦。
那还是安灵第一次见到木僵的病人,从不放风,从不听音乐看电视,做任何康乐活动,长年累月待在病房里在纸上墙上柜子上甚至床上涂鸦,剩余的时间就是待坐着,木木望着窗外坐着,不管人怎么戳她,她都是一声不吭,宛如木偶。
她的父母交了不少钱,连续几年让她有单独的病房,但除了她的妹妹偶尔探望,家人从来没有看过她。
安灵对这个人很好奇,已经出现木僵的病人,通常而言,除了不言不语,行动迟缓,不饮不食,又被叫做精神上的渐冻症。
易梦很奇怪,每天一段时间涂鸦,疯狂坚定,不受任何阻拦,安灵甚至从中看到了一种奇幻的生命力,灿烂短昼。
只要画笔一停,随之消失。
后来她从一些护士口中了解到,原来刚进来时易梦也是会大吵大闹,发疯撞墙,要跟着身边别人看不见的影子走,一度能挣开几个人的围堵跃到窗前,如果不是病院里窗户都是焊死的,真能让她跳下去。
但这是在精神病院,虽说不可能像6070年代那样切除脑前叶白质,但也有的是能对付不听话的人法子,特别是这种连父母都抛弃的。打针,吃镇定药,电击,再吃药,睡觉都是绑着你的手的。薄薄一床被子,遇上烦心的护士可能都得给你扯了扔地上。没有热水,被人扯着头发扎进冷水里,十指烂掉也没人管,每天的日子重复打针吃药电击。
身上大概不会有什么伤,但也能折磨的你没有任何力气闹事,许多病人挨了几轮也就老实了,再有反骨的也扛不住一年。
可是易梦坚持了三年,直到安灵来的前两个月,她还试图与医生护士争论身边的幽灵真实存在。
甚至发疯咬了医生一口。
这惹怒了他们,护士们拿着清洁水挨个将她的涂鸦擦除,这才让易梦妥协,她不再争辩,不再动弹,不再挑战医生护士的权威。
安灵初来乍到,很是见不得这种手段,冒着危险与她交流毫无结果,她隔离了所有人,哪怕偶尔妹妹过来她也从不说话。
后面医院因为管理不当,让精神病人纵火,安灵找到她时还守着那些涂鸦不肯走,没法子,简直是用尽了力气,给人拖走。
出来后易梦在空地里坐了很久,呆呆地凝视火焰蔓延,众人忙着救火,没空管她。
安灵一个不注意,她又跑进去了,本以为这人是死定了。没成想,她没有去找涂鸦而是背了年龄更小的病患出来。
火灾之后,青山精神病院从上到下修整了一遍,也让院长进去了,病院里情况才好转。
易梦的病情居然也跟着好转,不再涂鸦,偶尔也会说两句话,安灵见缝插针,与她接近,安灵没有否定那个女人的存在,给她提供更好的食物,供应她的画笔,不得不说,除了沉默和苍白,她不像有精神病的样子。
不再涂鸦也使她的精神评估异常稳健。
2017年,火灾没两个月她妹妹出了车祸,养父母身故,妹妹双腿受伤,听到这个消息易梦几乎是一下清醒,积极的听话康健,在安灵的帮助下成功通过测评出院照顾妹妹。
而安灵也受够了精神病院,火灾也给她吓得够呛,易梦出院没多久,自己也凭着家族关系加自己能力从精神病院进了医院精神科。
或许是精神病院里建立起的信任,易梦出院后一直在她那里拿药诊治。
“她有的时候会特别安静,有时又给我讲一些过去的故事,絮絮叨叨的,很琐碎,很无聊很长,李警官想听吗?”
李昀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在颤抖,下意识又要去摸烟,烟掉了,他没有捡起来,而是捂着头在底下静默了会。
“我想,我是有时间的。”
易梦的前半生,是被抛弃的。
她出生在上个世纪90年代,是双胞胎。那个时间在易梦爸妈嘴里是个好年月,改革开放,新世纪将到。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易梦幼年过得还算不错,父母虽然忙于店铺里的生意很少顾家,但家里有温柔慈祥的奶奶以及一个妹妹还算是其乐融融。
时候的易梦除了漂亮的花裙子和小零食,往往还能拿到一些插着彩色图片的故事书。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把书带到幼儿园里在其他小朋友面前,翻开阅读,小美人鱼,匹诺曹。
那个时候,她是小朋友中最受欢迎的人,面小方桌坐着一个小男孩,他是和易梦同一栋楼邻居家的小孩,家里和易梦差不多,父亲正在打拼的律师,母亲做的贸易,忙的要死。可是他的家里没有一个奶奶,父母也就不怎么收拾他,衣服三天一换是常有的事,导致每每上学身上总是带着一块块污渍,大家都不愿意挨着他。
在大家围着听故事的时候,都会不约而同将他排斥在外。
听奶奶和别人谈论起这家人,只说家里男人是高材生还是大律师,打官司得罪了大人物,被整落魄了才搬来这儿,老婆孩子跟着遭罪。
易梦不清楚什么叫做大律师,也听不懂落魄两个字的含义,她单纯的觉得故事那么好听,怎么能够有人听不到。所以小时候被养骄纵的她,总是不顾小男孩的臭脸把他拉到身边,强制他听故事。
有一次幼儿园放学,她意料之外和他不出意外的留到了最后,她极其委屈骑在院子里的小马上嘤嘤抱怨,嘴里说着讨厌奶奶。而他则安静的站在门口,似乎习以为常。
时间过了6点,她的妈妈才姗姗来迟,她好奇今天奶奶为什么没有接她,妈妈却告诉她,她的奶奶一不小心在洗碗的时候摔到了,伤到了腰,正在家里躺着。于是那天,她难得被除奶奶以外的大人接了一次,她的妈妈是个对很容易对旁人热心肠的女人,所以在给小男孩妈妈打了电话得知她还在加班时,果断把小男孩也带回家。
那是她第一次去记他的名字,她的邻居,杨钟离。
不过一开始她对于这个顺道带回家的小男孩并不感兴趣,刚上小学不久,易梦就惊讶发现杨钟离就在她的隔壁班,邻居在隔壁班这又是一件值得和奶奶说的事情。奶奶说,那个姓杨的小朋友不像你一样有奶奶,所以你应该多和他玩,让他也成为一个快乐的小朋友。
她点点头说知道了,所以每天放学路上,她都会去勾他的书包,一开始他不理不睬,后来他回头骂她,再后来他偷偷绕到她的背后去勾她的书包。
他们就这样成了勾肩搭背每天等着对方下学的好伙伴。
总的来说,易梦的童年是很幸福的,每天奶奶送着上学,和妹妹易清一起下学,做完作业以后再跑到院子里围着那颗大槐树做游戏。她活泼的性子总是能在所有小朋友中力压群雄,更不用说还有一个狗腿的妹妹跟着她打扫战场,如果不是6岁时奶奶骤然离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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