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堂又被盗了。 ”李蹊言说道。
树影碎隙中，李县令的神情莫测，嗓音是一贯的平和无波，仿佛善堂遭遇盗窃，不过是极为平常的一件事情。
“哦。”清霜挑眉。
清霜搅弄着清粥，任由酱瓜的颜色在里面随波晕染成一圈又一圈。
“哦、？”慧娴学着清霜的语气，又不免带着疑问。
想起几天前她找上李蹊言的时候，他也是如此淡定的反应，慧娴不由开始怀疑这俩人是不是串通好了什么。
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这俩人相当不对付了。
“善堂之事我已经全权交给你打理，若是寻常东西被盗，自有李县令为你撑腰。”说着，清霜还看了眼李蹊言，余光中慧娴羞的低下了头，清霜便又补充道，“再不济还有贺之槐帮忙，所以、”
“说吧，可是我那枚夜明宝玉丢了？”
“嫂子真乃神人也。”凌圻伸出大拇指。
李蹊言垂眸，视线落在正小口小口喝粥的清霜身上，“三日前善堂被盗，所丢之物不过是些米面粮油，难寻踪迹，但夜明宝玉......我派人明里暗里搜了三天都没有结果，今日又托了贺兄，亦是没有结果。”
“城里都搜了？”
“那是自然。”
“那城外呢？”清霜漫不经心的问道。
“城外皆是农庄，何人......”李蹊言顿住，“你是说......”
清霜端起碗将剩下几口粥快速喝完，站起身来，“春阳向来都以贸易为主，我记得没错吧？”
清霜如此一问，大家都反应过来了。
春阳重商，但经年战火导致明面上的商路断绝，但说到底还是小商小贩多，朝廷之间的争端影响不了他们，所以明面上断了，暗地里依旧。
城里搜不到夜明宝玉的痕迹，只怕如今已经流入黑市了。
李蹊言自树荫中走出，点着头，思索道，“所以当下重中之重，便是找到黑市所在，如此溯源寻踪，便轻松了。”
“这种事，于县令大人而言，不难吧？”清霜笑。
俩人视线相撞，看向彼此的眼神中多了些肯定的意味。
李蹊言一向淡漠的面庞也浮现出一丝欣赏。
但不多。
这出戏他早便看出来了，知道这块宝玉不过是黎清霜的鱼饵，只待鱼儿上钩。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配合这个女人演戏。
只是一叶障目，他竟一直忘记了春阳还有黑市的存在，不然也不会等到今日由黎清霜来提点。
作为县令，他其实一直对这些地下交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现在黑市不止一处，且难以定位。
李蹊言同众人点点头告辞，便返回县衙安排人手。
贺之槐看向凌圻，“跟上，县衙人手不足，他会需要你的。”
凌圻领命，便也随之而去。
说完，贺之槐便坐在清霜身边，只看着她。
刚才清霜同李县令之间默契的眼神交流，他可是尽收眼底。
但显然，清霜要么没有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要么就是在刻意忽视他。
贺之槐相信是后者，他坐到清霜身边，努力引起她的注意，“什么时候，娘子和李县令如此默契了？”
贺之槐言语中醋味十足，清霜都不消看便知道他吃味了。
清霜对上贺之槐的双眸，笑着说，“既然是默契，还需问何时？”
夫妻俩你来我往打着太极，绕得慧娴更加迷糊。
刚才清霜同李蹊言似乎是三言两语的就找到了破解之法，但着实是在打哑谜。
慧娴实在没听明白，便问道，“清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能不能给我解释下？”
清霜笑，“夜明宝玉，便是在京城也不是谁都见过的，此乃珍宝。如此价值的东西，却被我用鬼神之说随意压在了善堂之中，你说，于那些盗贼来说，诱不诱惑？”
“春阳百姓单纯，尚且信了我那套歪理邪说。但盗贼不同，他们若真信什么地仙什么冲撞之事，又岂会不信积善积德的道理，又如何会来偷善堂的东西？他们自是不信的。”
“况且，”清霜说着，自己都不觉笑出声来，“我那套说辞根本就漏洞百出，自然更加不可信了。“
慧娴这才回过味儿来，仔细琢磨清霜之前所说，确实是漏洞百出。
一会儿说是冲撞了地仙，一会儿又说是要镇灾辟邪......
不过还未叫慧娴多想，清霜便又说道，“此事靠单李蹊言只怕行不通，我们还需另做准备。”
“有何行不通？”慧娴不解。
清霜解释道，“县衙拢共那么几个人，在我们不能确定盗贼身份之前，只能假设这群人对镇上了如指掌，如此，即便是李蹊言的人乔装进入黑市，只怕也会被人所防备。”
自善堂初次被盗之后，李蹊言便加派了人手在善堂周围监管，如此还能绕过衙役再次盗窃成功，这群盗贼熟悉县衙官差的可能性极大。
既不信鬼神之说，又对春阳极为熟悉。
不是寻常百姓......那......
清霜心中有一个猜测，下意识看了眼贺之槐。
眼神刚过去，贺之槐便递过来一个剥好皮的李子。
这李子是山上为数不多的果子之一，但长得着实算不上好，这时节结出来的果子酸的很，只有果肉还算甜一些。
清霜一开始还会兴致勃勃的剥皮挑甜的部分吃，后来指甲都染得发紫就再懒得吃了。
一时间，清霜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抱歉。
清霜接过，贺之槐又轻声说着，“剩下的给我吃。”
贺之槐知道她不愿意吃靠近核的那部分果肉，跟皮一样酸。
这是叫她安心吃，觉得酸剩下也没事，他会解决。
清霜暗自摇头，贺之槐这样纯直刚正的将领，手下应当也差不到哪去。
她还是选择将心中猜测压下，先吃李子吧。
边享受着贺之槐剥好的李子，清霜边唤映荷来，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
映荷如今很少在清霜身边贴身侍奉了，更多的则是替她在外做事。
在清霜的努力安排动员下，如今春阳各处修葺大半，民心大振，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都说日久见人心，清霜多多少少也被百姓所接纳。
在外行走也能被尊称上一声‘贺夫人’。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清霜相信春阳会越来越好，百姓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
况且，她对‘贺夫人’的称号尚不满足，她希望有一天能以自己的名字被人称许、记住。
是以比起照顾她，清霜更愿意让映荷成为她的手眼，替她在外照料琐事。
她也要琢磨琢磨，如何帮助春阳进一步发展。
“清霜，那我还要去善堂么？”慧娴出声，打断了清霜脑海中打转的的各种想法。
这倒是提醒了清霜，慧娴现在已是善堂的管事，大事小情都由她经手，如今善堂再次被盗，去或不去......
清霜想了想，说道，“你且去善堂一趟，只嘱咐好叫他们各司其职，接着你便去李蹊言那里。”
“啊？”前面的事慧娴还认真听着，直到后一句清霜叫她去找李县令......
见慧娴红了脸，清霜暗笑，面上依旧正色道，“你是女儿身，又是生面孔，去他那里，自然有你的用处。”
慧娴懵懂，这其中的关窍她向来是不明白的，只一点，清霜说的自然没错。
慧娴点点头，便去了。
看着慧娴离开的背影，清霜脸上渐渐浮现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
“清霜。”贺之槐颇为无奈。
知道自己的心思被贺之槐看出来了，清霜还颇为委屈，倒打一耙道，“怎么了嘛，郎情妾意，我替他们创造些机会又怎么了嘛。”
贺之槐无奈叹道，“你不了解，他俩之事还是莫要插手。”
“况且、慧娴如今名义上......”贺之槐停住，不再多说。
“那我说的也没错，李蹊言那里定会需要慧娴的。”清霜嘟囔着。
只要慧娴在，李蹊言那眼珠子恨不得粘在慧娴身上。
一提李蹊言，慧娴整个人都要熟透了。
偏偏这俩人还扭扭捏捏的，欲盖拟彰。
只是清霜明白莫要强加于人的道理，她是个主动的，愿意追着槐木头，但慧娴着实内敛羞涩，强求不得。
她便只好替他们创造机会了。
奈何这个人不解风情，哼。
清霜不理他，直接扭头趴在桌上，只留个后脑勺给这根木头。
槐木头心里叹息，跟着趴在桌上，修长的指节无意识的绕着眼前人的青丝。
哎，有点鸳鸯谱的心思，怎么就不肯放一些在他身上呢。
?
夏秋交接之际，狂风卷起漫天黄沙，贺寿慢悠悠的从池塘底的阴凉中爬出来，被沙迷了满眼，扭头又趴回了池底。
春阳城西行八里，便是兴峡关关隘所在。
据此再北行五里便是绝壁万丈，与浩瀚沙漠对望。
而就在这悬崖之下，沙漠特有的沙珠草沿着绝壁蔓延，又交错，在崖底织起一张巨大的网。
如沙般黄褐色的藤蔓上是深红色的小花，如铜币般圆润的绿色小叶片点缀其中，构成了这片沙漠中唯一的颜色。
风沙掠过，那花瓣随风抖出大量红色的‘毒气’。
而这张网下，过客往来，商旅暂行。
这便是两国之间的灰色地带。
托了那红色花朵的福，鲜少有人会想到这样布满‘毒瘴’的地界还会如此热闹。
女人身披金丝暗纹斗篷，又学旁人样带了以面纱遮脸，以入口处交了一锭金子做保，这才被允许继续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