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院。
月下人影晃过,贺之槐稳落于主屋门前。
屋内烛光摇曳,映出单影一只。
贺之槐长睫微垂,顿了顿,推门而入。
新娘子一身红衣,盖着红盖头,乖巧坐在床头。
听见门扉咿呀一声,身子不觉微微抖了一下。
贺之槐停住脚步。
一时安静得能听见红烛芯灼烧的声音。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的了。
房中人影重叠,烛火忽灭。
隐于树影间的黑衣直到确定房中有声响传出,才点脚飞走,直奔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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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楚了?”
新帝慵懒,品着新贡白茶,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座下跪着的黑衣人应道,“千真万确,礼罢,贺将军还偷去黎小姐院中数刻,回来后便与新娘同房。”
“哼,倒是个多情子。”新帝口中不屑,嘴角微挑。
少顷,放下茶盏,“既是如此、”
新帝面容倏冷,说着添喜的话,“便从库房中挑些好的,当做朕给贺将军的新婚之礼罢。”
一旁的大监听得冷汗直出,属实是摸不透陛下的圣意。
说是送贺礼,可这声音冰寒,分明是动了怒了,这、这、这、
大监脑子里转了八百个弯也没个答案,看着陛下脸色先将此事应下,退下后连忙去找了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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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清霜同贺之槐的婚礼安排在三月后。
是老爷子找了道人专门照着二人的生辰八字算的吉日。
原本怕贺之槐忙于赴任,要尽快完婚,便也备了七日内的日子,未想将婚期递给皇后娘娘过目后,皇后娘娘也做主同意了三月佳期。
紧接着便是流水样的贺礼涌进黎府。
自古行商皆下品,可耐不住皇家看重。
宫里不光是各种稀奇珍宝赏了又赏,最为珍贵的还要当属皇后亲手所绣的锦囊及同心佩一对。
附之而来的是一截红绳。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清霜自然是知道此为何物,心中对皇后感念不已。
若说之前京中各官家贵族还只是试水,宫里头这一番赏赐下来便更是积极主动的与黎家结交。
提前送了拜贴的自是得了请柬,没赶上的也不气馁,依旧是送了礼金来。
不过这些自有黎夫人应酬得当,清霜只消顾着自己的新婚之喜就行了。
之前送去打版的婚服已经完工,清霜准备亲自去看看。
其实也可以请到府上来过目,只是一则兴师动众的又是绣娘又是裁缝着实有些夸张,二个则是憋闷了许久,她倒想在离开前逛逛京城,全当散心了。
映荷替清霜梳妆,选了件应时应景的碧色长衫搭浅粉色薄披,整个人清爽一如初春盛开的梨花。
见小姐心情也似不错,问道,“要喊上姑爷吗?”
“谁?”清霜秀眉轻挑,只一字,就叫映荷听出不耐之意。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映荷声音也小了,“就是……贺将军……”
“哼,人家如今新婚燕尔,如何顾得上我?找他作甚,平白自讨没趣。”
映荷想说其实听夫人给慧娴姑娘派去的丫鬟说,贺将军终日外出不知忙什么,即便是晚上回来了,二人房中也是早早熄了灯,没甚声响……
不过映荷有些不懂,同房便同房,有声响还如何歇息了?
想来想去这话还是不好说给小姐听,自己喜欢的男人和旁的女人同房……怎么也不是顺耳的话。
清霜不知自己的小丫鬟心里绕了八百个弯,只当她在反思自己多言。
理好衣服,刚跨出院门,就瞧见满树梨花之下独立的背影。
他负手而立,微昂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听见身后声响,转过身来。
果然是贺之槐。
平日里一时三刻见不到都叫她想得难受的人,如今见到只叫她心口泛疼。
真是平白触了霉头,清霜别开眼,装作没看到一般就要越过去。
贺之槐连忙拦住。
一双深邃如夜般的眼盯住清霜。
“干嘛?”清霜偏头不去看他。
贺之槐挪了步子,又出现在清霜视野里,“听管家说,今日要去试衣。”
“那又怎样。”清霜又偏头看另一边。
贺之槐跟着挪,“我同你一起。”
“不必。”清霜直接迈开步子,将贺之槐甩在身后。
旋即身后也响起脚步声,不用多想便也知道是贺之槐。
清霜脚步未停,嘴上也毫不留情,“贺将军早已量好尺寸,坐享其成便是了,何必如此辛苦?”
“可你还未见过我着嫁衣的样子。”
清霜停住。
脸色‘刷’的一下爆红起来。
贺之槐未见清霜神情,只接着说,“黎家嫡女自是要求甚高,若贺某嫁衣不合卿心意,也好及时更换。”
明明是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却莫名令清霜心动。
嫁衣……算他有自知之明,自认入赘为婿。
清霜心情大好,嘴角不觉微扬,意识到后又努力压住。
‘哼’了贺之槐一声,不再多言。
贺之槐了然,安静的跟在后面。
原本乌泱泱要跟着侍候的下人也被映荷叫退,只备了马车,而自己跟在外面。
临上马车,贺之槐执意不肯与清霜同乘,牵了自己的坐骑来跟随。
这样反而显眼的阵仗,落在了旁人眼中,说出的话更是有些不中听了。
“那便是黎家的马车?随行之人气宇轩昂、一表人才,莫不是贺将军?”
“还真是,那马车中必是新婚娘子了吧?”
“笨呐,若是新婚娘子,为何不同乘,只怕是尚未过门的黎家小姐呐。”
“这贺将军还真是好福气,一举娶俩,听说新婚这个是青梅竹马,而这黎家小姐又钟情于他,里子面子真是都有了。”
这番话入耳,听得清霜心中不平。
贺之槐是开国功臣,是为国家拼了命的功臣,如何到了这帮人口中,便只剩下了‘一举娶俩’,好似他是个好色之徒一般。
念及此,清霜掀起车帘偷偷去瞧车外马上的那个男人。
正巧撞进他眼中。
眼角微弯,嘴边也带着笑意,心情颇好的样子。
这人没长耳朵么,怎还一副悠哉模样。
清霜气极,偏又挪不开眼。
与战场上驰骋不同,贺之槐此刻闲坐马上,肆意悠然,此种作态若放在旁人身上,定似浪子行径,纨绔放荡,偏他眉宇间一番正气,看向清霜的眼神中又带着笑意。
仿若寻常书香门第的贵公子,如柏如松,挺拔屹然。
清霜不觉看痴了些。
贵公子忽地加深笑容,直叫清霜脸上烧了起来,慌忙收回视线。
一时间连左右议论都听不见了,闭上眼都是贺之槐潇洒之姿。
?
定制婚服的绣坊已经被黎家盘了下来,这段时间其他单子一律不接,专心负责黎清霜同贺之槐大婚的礼服。
料子是一早挑好的,制式花纹也是清霜亲手所画,今日来便是看看是否合体,再做些裁剪。
甫一进门,掌柜的便差了人来伺候,引着清霜和贺之槐进了不同的院子试衣。
清霜幻想过无数次成亲的各种流程,真到了这天,反而更加紧张。
负责绣坊的婆子被唤作三姐,年岁不过三十左右,却是京中名手,培养出的绣工几乎都进了宫中侍奉,她一向推脱身子不好这才在宫外管着绣坊,图个清净。
三姐知清霜心中紧张,笑道:“可算见着黎小姐真容了,早前送来绣样时就觉得是位蕙质兰心的大家闺秀,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婆婆严重了。”清霜随着三姐指引进到里屋更衣,隔着屏风问道,“小厮只说婆婆唤作三姐,只是不知可否告知姓名?”
屏风外窸窸窣窣整理的声音倏然停下,半晌才传来三姐的声音,“老婆子姓李名芝兰,许久不曾有人问过姓名,倒要想一想,抱歉让黎小姐久等了。”
此时映荷已帮清霜将外衫褪下,绣坊的丫头紧跟上前替清霜换上礼服。
“呀。”身侧的小丫头轻轻惊了一声,得了一旁领班的斥责,“贵人面前,什么作态。”
小丫头年纪尚小,也不避讳,张嘴直说道,“初初裁衣的时候,我还觉得这腰身太细了些,偷偷放宽了一寸,怎的小姐的腰比送来的尺寸还要细上这许多?”
小丫头这一问,引得三姐也来查看,一比量,果真如此。
领班瞬时就要收拾小丫头,“谁叫你偷偷放宽的?”
三姐轻轻拦下,“即便是照着尺寸做,也是宽了。何必苛责手下人。”
便又对清霜说道,“此话原轮不到婆子来说,只是这新婚之喜固然重要,也需得顾着身体才好啊。若因此又伤身体就得不偿失了。”
谁知是小姐近日来茶饭不思才瘦了几圈,映荷全都看在眼里,却也知这种事不足为外人多言,看了眼小姐眼色,只问道,“时日不多,可还来得及修改?”
三姐点头,“这是自然。”
帮着褪下婚服,又重新替清霜量了腰身,估摸着时间说道,“约摸十日便可完成,介时我再派人来请小姐试衣。”
“辛苦芝兰姐了。”清霜微微一笑。
三姐微怔,心中似有触动,略带腼腆而不知所措的笑笑,“应当的,应当的。”
临走时,小丫头的碎碎念又落到了大家耳中,“......走起路来也如此好看,可见腰身纤瘦些是好的。”
引得三姐和领班都一度尴尬,正要训上一句多嘴,就见黎家小姐面上微红,朝他们微微摇头抿着嘴笑了笑。
知道黎小姐并未追究,三姐便也没多言,叫那小丫头引黎家小姐去茶室稍憩,权当赔罪。
清霜这一等便是两盏茶的时间。
女装自是繁复,即便是清霜的婚服大了些,可旁的花纹、款式、乃至帕子、帘幕,查验一番也用了不少时间。
贺之槐试个婚服,竟比之更久。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清霜心中有些不安,又隐隐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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