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8日。
“元也的妈妈已经去世，我们还有必要去医院调查吗？”
“有必要。”张涵捷将东西都收拾好放在双肩背包里，“那里或许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他那个性格，根本不和人深交，那里的人能知道什么信息？”罗文杰跟在他身后碎碎念。
“他不跟别人透露消息，可那里还有他的妈妈。”
“对啊，”罗文杰激动地拍了下手掌，“没准他妈妈是个爱唠嗑的呢。”
张涵捷他们首先找到了元也母亲的主治医生。
医生：“姜丽阿姨大概是两年前来的我们医院，那时已经是肺癌中晚期，基本没有治愈的可能性。好在她的心态不错，也一直持续治疗，还能再坚持几年。”
医生叹了口气：“他们母子一直过得很辛苦。元也刚领着他妈妈来看病时，我还以为他才是生病的那个人，骨瘦如柴，气色也很不好。当时他们家里的钱都花完了，他一个人打了好几份工，勉强支撑着医药费。后来他妈妈状况好转些后，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份轻松一点工资也还可以的工作，在那之后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才慢慢变好。......他的妈妈真的很令人惋惜，这半年她一直在化疗，那天正好化疗住院，病房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我赶到时那几个人已经走了。但他们走后姜丽阿姨的病情急剧恶化，没过几天就去世，原本可以安安静静的走完人生的这最后一段路程，真是可惜。”
同病房病人家属李阿姨：“那是个好孩子啊，我从没见过哪个做子女的能把母亲照顾得那么好，他只要下了班就来陪母亲。自己做营养餐给母亲送过来，荤素搭配，闻着香喷喷的。有一次啊，我看见那个孩子自己在外面座椅上吃着馒头配咸菜，连喝的水都是在医院饮水机接的。我问他，孩子你怎么就吃这个呢，身体受得了吗？他说，没事，我今天不饿随便吃口。中午在公司食堂吃的，伙食不错，不用担心营养不足。那孩子啊，看着就可怜啊，这要是我的孩子我得心疼死。那次之后我做好吃的时要是碰见了他，也给他带点。这孩子母亲去世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估计以后也见不到了。不过，还是不要再在这遇见的好。”
同病房病人张阿婆：“姜丽儿子？挺好的小伙子，病房里谁遇见了麻烦，能顺手帮的就帮。一提起姜丽，我这心就堵挺，你说多好的一个人啊，这病情一直保持得不错，过几天这个化疗疗程结束就出院了，也不知道这家瘟神从哪打听到她在这住院的。先是上午一个男的来送钱，说早年姜丽老公去世他也有一部分责任，这些钱她一定要留下。姜丽不要他的钱，他非不听，把钱放在病床上人就走了，姜丽追也没追上。”
“到了下午元也来送饭时，那家女的带着人找上门，质问姜丽为啥找他家男的要钱。说当年赔偿款一分不差都给他们了，本身他们当年也没有什么责任，那些钱就当施舍给他们孤儿寡母的了，这时候凭什么还管他们要钱？”
“诶呦，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那话我都不好意思学。姜丽儿子把钱拿出来还给他们，她又把火力转移到他身上。说当年在学校是不是没被她儿子挤兑够，现在又把脸凑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打。哎，接下来的事情也记不太清了，屋子里乱成一片，他们一家人应该是很快被请出去了。姜丽被气得够呛，一直不停的咳，都咳出血来了，之后没过几天就撒手人寰。真是......”阿婆摇摇头，叹息几声，眼含泪水忍不住控诉：“这家人就是凶手啊！凶手！”
护士：“那天我正好查房，那个女的胡搅蛮缠怎么请也请不出去，说话恶毒至极。就是她老公对这家人心怀愧疚，没有经过她同意将钱拿了过来。病人和家属在她来了后就想把钱还给她，本身也没有打算要这个钱，她却不干，非要让病房的大家伙给她评评理，说姜丽母子不要脸，要饭都要到他们家来了。狐媚子这么大岁数了还不消停，蛊惑她老公拿钱过来。还说这娘俩就是不要脸的贱皮子，这么些年来一直缠着他们家，要饭的狗都没有他们贱，话语极尽恶毒。说到最后各种难听的话张嘴就来，说这个病秧子老女人勾引他们家男的，就是个不要脸的小三，不然她老公为什么月月给他们送东西，知道她生病了还拿来这么多钱给她治病。”
“这疯女人就是个农村泼妇，不对，她不配跟辛勤的农村妇女相比较。”
小护士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患者家属气得强忍着没有动手，配合着保安把他们往外请，结果来闹事的那个女的突然撒泼躺在地上开始哭，真是开了眼界了，我活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如此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人。患者家属要扶她起来，她连蹬带踹的。最后还是她老公来将她带回了家。真是的，当天她老公要不是来得快，我们都打算报警了。真是什么人都有，明明是自己家没商量好，还非要赖别人。丽姨在那之后病情迅速恶化，没多久就去世了。都是那家人害的，不然以她的病情不至于这么快就去世。”小护士气愤不平，她与丽姨相处这么久，早就把她当作了自家阿姨对待，要不是当天身上穿着这身护士服怕给医院惹麻烦，她绝不会强忍怒气在那里维持秩序，一定会冲上去狠狠撕烂那个疯婆娘的丑恶嘴脸。
张涵捷两人开着车从医院驶出，罗文杰坐在副驾驶翻看着自己刚才记录的信息，又一遍一遍的听着录音。
半晌，罗文杰合上本子，关闭录音笔，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有关元也这个人的所有信息都在他的脑袋里翻滚，说不出什么感受，就是心里很复杂。
最开始他在查地铁杀人案时，只是认为元也是个有异装癖的报社。
查到他之前还差点杀了苏林正的时候，形象就变成了一个善于伪装成好人的无情杀人狂魔。
在知道他可能杀了裴银，了解到有关他的事情后又觉得他是一条行走于人群外的‘流浪狗’，老实、忠诚、可靠，始终保持着与其他人的距离，有人向他招手他便亮出肚皮，当遇到伤害他根本反抗不过，只能缩紧自己的身体减少伤害，最终却还是要被人一脚踢走。
从医院走出后，他已不知该如何形容他，只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谁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变成一个疯子。
张涵捷虽然在看前方的路，但余光也在注意着在副驾驶的罗文杰，一上车就见他来回翻着笔记本、听录音，之后就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这几天他改变了许多，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每时每刻都充满干劲，肚子里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现在整个人变得异常沉默，一点也不像他。
张涵捷打破寂静，“你在想什么？”
听到声音，罗文杰将注意力从沉思中拔出，回道：“我在想他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你在可怜他？”树影从两边逐渐倒退，越来越远，直到不见。就像从远处的模糊到逐渐清晰的过程一样，只是顺序不同，但终究只是过客。
“也不是可怜，就是觉得如果没发生这些糟糕的事情，他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不会去杀人？”
张涵捷回答：“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已经无法改变。他也不是注定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没有人强迫他去杀人，这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他选择了这条路，就不再值得被人原谅。不管他身上发生过什么，杀了人就是杀了人，这无法辩驳。”
“他无辜，他可怜，那被他杀死的那些人又做错了什么？这些人纵使再罪大恶极也有法律来惩治，他没有资格单凭自己对于对错的认知就去审判别人，去剥夺他人‘生的权利’。”
许久没有开口的罗文杰问：“那如果法律并不能完全主持正义呢？还有很多只属于道德问题，法律根本辐射不到。难道人们就只能全盘接受，然后默默忍受吗？家暴、霸凌、网暴等等太多了，有几个人能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回轮到了张涵捷沉默。
罗文杰继续说，“就算我们真的将一个家暴男抓到了警局，又能怎样？待不了几天他还是会回到家里，那些受害者还是会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他真的会改过自新吗？或许开始会的，但后来谁又能保证呢？每一次我们的都会在他施害后及时将他抓起来吗？不会的。”
“终有一天受害者拿起了屠刀，受害者最终变成了加害者。我们会将‘坏人’抓起来，让她\\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可他们美好的一生已经被真正的坏人彻底毁掉了，即使不会被判死刑，他们也很难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中去。”
“我们该抓的究竟是哪种‘坏人’？”
说到这罗文杰忍不住问道：“人心中为什么要有恶？”
张涵捷继续匀速开着车，语气平静地说道，“恶是必然存在的，无法彻底消除，如果世间只有善，那可能才是真正的地狱。没必要去纠结那些不可能出现的假设。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地将危害社会的每个犯人都抓住，不用去管他曾经是怎样的人，我们只需要看他现在是怎样的人。”
“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无辜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