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番外13 崔恒3

长安城,崔家府邸

崔家的守院为家主打开了门,崔永负着手走过崔府的匾额,他恍然间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崔琇的时候。

崔琇的鞋子与她一身都一般的素雅,一颗珍珠俏生生的立在鞋尖,他看的很是分明,因为他被按在了地上,也是她靠近将他解救了出来。

他被扶起后一直低着头看着那两颗珍珠,这举动被崔琇看成了羞赧。

崔永摩挲着手里的发簪,发簪上的珍珠洁白光滑,不远处的石亭下,崔琇看到了他,正带着些激动的向他走来。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妻子,崔永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她嫁给他的时候也不过二八年华,现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却恍惚间令人觉得丝毫未变。

多美好啊,崔永把手中的发簪簪在了崔琇的头上,崔琇整了整发丝,笑着问他,“好看吗,夫君?”她有很多的首饰,但是带着的,总是崔永为她买的。

“好看。”他轻笑着,毫不吝啬赞叹。

“阿恪跟着阿恒他们走了吗?”崔琇问道,她只以为他们真的是去拜访老师了。

那时候的宣王未走,是以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崔恒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崔永沉默了一会,在城门口送别了崔恒之后,他便去了桓王府。就在几柱香前,他呈上了崔家盘根错节间的污泥,与他半数的身家。

“你想让整个崔家都去死?”桓王只是看了一眼他,随手翻着他呈上的证物,语气很是平淡,只是到底多看了他一眼,“你可以不用死的。”

似是想起了什么,罕见的这般仁慈,桓王低头凝视着他,然后放下了手中的纸张,“她也可以不用死的。”

“夫人自幼金枝玉叶,受崔氏全族供养,自然该与崔氏一损俱损,至于我,”崔永抬起头,轻笑了一声,他与魏桓对视,“我与夫人结发十余载,情真意切是丝毫做不了假的。”

崔氏的腌臜她丝毫不知,但是她确实是被这一切滋养着长大的,像是污泥里长出的最纯洁无害的花。

他恨崔家,所以崔家人得死,他爱她,所以他愿意陪着她一起死。

“只是求桓王,莫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一切与我有关了……”

“阿恪跟着阿恒他们走了吗?”崔琇问。

“嗯,”崔永摸着那颗簪在她头上的珍珠,轻笑着拢着她不放手,然后附在她的耳边喟叹,“不过我还在呢。”

若要问他的私心是什么,他一直爱着她,她自然也应该如此。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无论是什么,都不会分开我们的。”

他这般许诺,是因为他清楚——

活着的他们,是不可能继续相爱的。

建宁二十年春,三月十八

叔父说,要去探望婶婶的父亲,婶婶的父亲也是叔父和父亲的老师,父亲说,他该叫师祖。师祖在叔父与婶婶成婚后,就带着师奶去南方游历去了,崔恪也只是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过他们。

叔父动身的那几日,母亲感染了风寒,所以只有父亲带着他去送叔父和婶婶离开,在城门口的时候,崔恪觉得气氛很是压抑,加上昨天晚上的时候,看小人书看的很晚,所以他的眼皮一直在打架,最后在父亲的怀里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马车上了,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后就父亲就不在身边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建宁二十年秋,七月初一

在大街上见到了宣王,那个时候叔父的通缉令已经满天飞了,宣王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人也凶神恶煞的,都是通缉令上的人。

被叔父称呼云将军的那个人,看上去没那么吓人,他过来抱着崔恪,安慰着快被吓哭的他。

婶婶把他接过去之后,云将军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叔父和宣王,崔恪伸出的手想要抚平婶婶皱起的眉头,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不同以往的气息。

建宁二十年秋,七月十五

宣王是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多亏被鲍将军扶了一下,崔恪呆愣愣的看着,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父亲和母亲死了。

建宁二十三年春,正月初三

他们和宣王还有叔父走散了,婶婶一路护着他和世子,他们一路饿了许久,每次找到吃的,她总是让给他和世子。

鲍将军找回来的时候,婶婶已经快不行了。

建宁二十三年秋,七月初七

婶婶死了。

崔恪二十五岁的时候,早就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崔恒开始小心翼翼的试探,日理万机的他还是抽出了些时间,在崔恪只顾着埋头吃饭的时候,带来了一大摞女孩子的画像。

他展开画像,身边的婶婶也笑吟吟的,在指着替他介绍。

“怎么,想续弦还是想纳妾啊?”崔恪只是反问他。

崔恒的手一抖,他们是对方仅存的血脉至亲,崔恪不聪明,但是确实是知道怎样戳他心窝最疼。

崔恪手上的油也没擦,就挪动着一身的肥肉走到了他的身边,左挑挑右捡捡的,捻起了一张画像,“这个不错,眼睛像婶婶。”

话未说完,手中的画像便被夺了去,崔恒把手中的画像攥在了手里,呼吸有些急促,什么都没说,逃一样的离开了院子。

看着他离开,崔恪继续坐下吃,身后一直安静站着的管家欲言又止,满脸的为难,只是到底也什么都没说。

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直到又过了几年,他带回来一个人。

那是正德十年。

“伪君子,”崔恪把盘子里的点心扔进嘴里的时候,便听到了何旭这句话。说实在他很不喜欢何旭,何旭闲来无事总是喜欢来他这里,然后对着只知道往嘴里塞食物的崔恪发牢骚。

崔恪不想理他,然后就听到了外面的喧嚣声,他把点心扔进嘴里,眼珠转了转,身后的管家适时的开口,“丞相今日回来。”

好吧,何旭的唠叨就解释的通了。不过崔恪没有起来的意思,何旭却是放下酒杯,收敛了神色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神色未变的崔恪,问道,“不起来迎接你叔父吗?”

崔恪觉得他在找事情,但是他也懒得理他,只是何旭还没有出门,崔恒就进来了,崔恪看过去,嘴里塞着的点心都忘了嚼,直直的移不开视线。

身边何旭规规矩矩的向崔恒行了一礼,“丞相,”声音可比刚刚骂崔恒是伪君子的时候乖多了,“这位是?”他指的是崔恒身后的那人。

崔恒含笑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含笑说出了他的名字,“余晖。”

崔恪这才从惊异中缓过劲来,迷迷糊糊的终于看到了余晖的那张脸,他没读过多少书,脑子里只是反复循环着好看极了这个念头。

余晖来了之后,何旭来这里来的更勤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来搞事情的,然后几乎每次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自从他来了之后,崔恪每次吃饭都能少吃几碗饭,无他,被瘆的。说他跟魏家人没关系,他第一个不信。

只是对崔恪与崔恒的冲突,余晖好像并没有那些人,还有何旭伪装出来的无奈与紧张。

“你不劝劝我?”又一次与崔恒的冲突后,崔恪忍不住好奇问道,他能看出一些东西,却分不清楚。

余晖放下手中的茶杯,才缓缓开口,“我为何要劝?”

余晖对崔恒的尊敬,这点和其他人别无二致,他想问,却撞见了余晖望过来的眼睛,这一瞬间崔恪感觉无所遁形的人是他,余晖问,“你恨他?”

崔恪嗫嚅着唇,想要回答,却在听到他回答前,余晖就给出了他的答案,“你不恨他。”

这句话让崔恪升起了无端地愤怒,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凭什么说我不恨他?”

“我们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知道多少?”这本是质问,却被当成了个单纯的问句,余晖偏了偏头,反问道,“全部?”

崔恪深呼出一口气,似是泄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坐回了凳子上,抱着头缩成一团。

“可是崔恪,”他只听到余晖略微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若是他都走了,你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可是,可是……

叔父是他最后的亲人了,他再笨也懂这一点的。可是,恨他却是最容易的一件事了……

他似乎从来都没想过,或者潜意识里排斥这一点。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崔恪这么说,让全场都愣住了,崔恒声音有些颤抖,但是还是拒绝了,“此去很是凶险……”

话未说完,崔恪打断了他,“不用你管我,”他靠近余晖,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我跟在他身边,就安全了吧。”

余晖对他格外宽容,崔恒对余晖,也可谓是非常的信任。

第一次出征的时候,余晖很闲,他长的好看,不少人会来偷偷看他,直到一次被抓包的一个少年,找借口说让他帮忙写家信,好脾气的余晖同意了,之后来的人就更光明正大起来了。

于是他清闲的日子变的忙碌起来了,从清晨到晚上,几乎一刻不停的在写信,大多时候都是,来找他写信的人用方言滔滔不绝,恨不得把昨天晚上自己吃了几碗饭都说出来。余晖总是细心的听着,抓住重点然后总结到信上。

“你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崔恪问道。

写完信的余晖没收了他的肉干,然后给他削苹果,听到他问,便回答,“应该也不用等太久了。”

确实如此,半个月之后,崔恒就开始用他了,只要余晖不出去的时候,他总是粘着余晖,所以基本上也都能见到崔恒。

“怎么了?”余晖除了在某个方面迟钝的不像话外,其余的时候敏锐到崔恪都怀疑他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能力。

“额,”他纠结的咬了一口鸡腿,却没有平日里的满足感,就撇了撇嘴放了下去,他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就是,你知道吗,我有神奇的力量。”再也不会有比这更不靠谱的开头了。

却见余晖只是点了点头,崔恪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叔父总是走不出婶婶的那件事。我从前以为,必须不断的提醒他,婶婶已经没了,才能让他不在沉溺在幻影中。”

他顿了顿,无限的悲哀涌上心头,“可是最近我没有总是找他茬,他好像就开心了许多了……”

他靠近,余晖也没阻止,于是他就躺在余晖的腿上一直哭。

“你会画画吗?”崔恪想给叔父准备个生辰礼。

“水墨还是丹青?”余晖问。

“你,会哪个?”

“都会。”

颓废了许多年只知道吃的崔恪,觉得自己简直像坨烂泥。

他想描述婶婶的样貌,然后再让余晖画出来,结果出奇的顺利,他揪着余晖衣服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婶婶长什么样子?”

“没有,”余晖还是那个漠然的神仙样,但崔恪明显看出来他的心虚,“你胡说。”他抓着脸皮做鬼脸,然后缩成一团,“那我就完全没有作用了嘛。”

于是他决定,再加点东西。

画快完成的时候,余晖被派出去了一趟,叔父病了一段时间,那个时候谁都以为只是个小病,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然后重新成为大家心中的柱石。

可是病如山倒,早些年流落的时候掏空的身体不允许他痊愈。

“对不起,阿恪,”崔恪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无尽的惶恐,此时其余的人都在门外,只有他跪在他的床头,他想起了当年余晖的话,他,要失去叔父吗?

模糊的双眼只让崔恪看到了他此时的虚弱,他哽咽着到处摸索着,“我,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的,”却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拿过来,“我真的,想和你过这个生辰的,我,我让余晖帮我画的画,”他上下比划着,却见崔恒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明明从来都是父亲的错,更是他擅自把恨他作为逃避的方法的,就像只要恨他,他就不知道是爱他和母亲的父亲,做了这一切一样。

“别离开我啊,叔父……”

第二日深夜的时候,余晖赶了回来,他下马的时候差点没有站稳,他跪在叔父的灵前,哭的丝毫没有平日里君子端方的模样。

崔恪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一直蹲在余晖的帐前,三更天的时候,余晖牵着一匹马,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你要去哪?”崔恪问,可是他不问也知道,“你不能去。”

他看到余晖侧头看他,“你去了就是去送死。”余晖被白色缟素竖起的长发随风而动,崔恪意识到了什么,他质问道,“叔父希望你去吗?”

“他给你留了东西不是吗,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大昭不能没有你。”

“别走,”崔恪握着余晖的手,慢慢的贴在了他的脸颊上,“求求你,活下去吧。”

求求你,不要再丢下我了……

之后的混乱,比崔恪想象的还要乱,他被打包送回了都城,余晖依旧留在前线前线,听说他所在的地方混战了起来,每一方的势力都说自己是奉丞相的意思。

过了得有半年的时间,余晖才被云将军给带回来。崔恪过去的时候,云夫人正在给他的脸上药,五岁的云瑛正粘着他撒娇,直到这一刻,他才确认余晖真的活下来了。

“送他去西海吧。”然后他就听到了云夫人的这个提议。

“现如今西海也是动荡……”云将军有些忧虑。

“所以才要派他去嘛,”魏嫣笑着回应,“他能解决那里的问题,不是吗,夫君。”

崔恪不懂,但是他知道云将军懂,所以他没有说什么。

余晖带着周锦去了西海,他们下一次见面,又隔了一个五年。

正德二十四年冬,秦川城外。

都城陷落,陛下献降的消息早在三日前便传来了,崔恪的头颅也是那个时候被送过来的。

城门口支着一个遮蔽风霜的亭子,余晖坐在那里两日了,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他撑着脸遥望着远方,寒冷的空气中他的呼吸变的越发的没有规律,任谁都能看出他早如风中残烛般。

他等的人到底是来了,马踏着冻土而来,在城门口来人勒住了缰绳,停在了余晖的面前。

“我来了。”何旭昂着头,笑得猖狂。

余晖的眼神依旧沉静,他微微抬头,将何旭的身影完全的映入眼眶。

正德二十四年,大昭国破后,大将军余晖杀何旭,联颜勋,破钟觉,借敌国之手诛钟觉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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