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十五，她都要去育幼堂和信安居一趟。
“将军！将军！”
还没到育幼堂，那帮孩子就守在大门口，伸长脖子翘首以盼。一个个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小手小脚胖乎乎的，像圆滚滚的团子，一看平时就养的极好。
她刚下马，腿还没放下来，孩子就围上来，挤作一团，连走一步都困难。
“好了，好了，别挤，小心被踩到受伤。”
她伸出手臂小心护着他们，一视同仁摸摸每个小孩的脑袋。
“小虎，柠柠……”
每一个被摸了头的孩子开心极了，兴奋到转圈圈。
“还有最后一个，小玥儿。”
她捏捏最后一个小团子滑溜溜的小脸蛋，嫩的跟鸡蛋一样。
她让言水把带来的吃食发下去，孩子们哒哒跑过去选了自己喜欢吃的。
她刚在躺椅上坐下，小孩子们又跑回来围住她。
叶则清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小姑娘才三岁多，是这最小的孩子。小姑娘甜甜笑着，依偎在她怀里，她则捏着她的小手晃动着。
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男孩挤不进来，在外面急得跳脚，拼命往上蹿。
“大人大人，再跟我们讲讲战场上的事吧。”
这话一说，得到一片附和。
“听了这么多遍还不厌吗？左不过就是那些人，那些事，没什么新奇的。”
“怎么会，大人讲的可有意思了。”
大家撒娇着，“我们都希望以后可以去军队里，和将军一起打仗。”
一双双孺慕的小眼神，真是让人成就感满满。
“好啊，要当我的部下，怎么着也得十年之后吧。现在呀你们还是好好吃饭，努力长高吧，我会等着你们的。”
“好！”
“那今天，咱们讲点轻松的。我想想……对了，上次在营地来了一批新马，何副将非得招惹一匹黑色烈马，结果被拱了个大跟头……”
等中午用过饭回来，暗阁的人正等候着，从怀里掏出信筒递上去。
“大人。”
看信标是留守在剑庐的人传回来的，她打开一看：
“哟，李星云出剑庐了。”
言水不解，“这么多年他在那待的好好的，无缘无故的出剑庐干什么？”
“雏鸟总要出去闯一闯，他师父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她把纸条攥进手心，对他道：“继续盯着他，只要没有性命之忧，你们就不必管。”
“是。”
“这几年留在剑庐的那些人，做的很好，还有你，每次对接的都很快很利索。之后他们跟着李星云，只怕要东奔西跑，辛苦你们了，我会和言冰说好好嘉赏你们。”
“不敢当，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他受宠若惊，连连推辞。
“好了，有功者当赏，我心里有数，你先去吧。”
“是。”
等人走了，叶则清看着手里皱巴巴的纸条，内力一震便化为灰烬。
父亲在时，在剑庐旁放了些人保护。之后她没把人撤回来，而是一直留心着那的消息，倒是一切平安。
“如今，这个李唐后裔出山，只怕又要生出一些事非，多事之秋啊。”
想起这三年来各方势力的纠缠，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们和漠北一直都是冤家，这么多年了，就没消停过，五天一小打，十天一大打。打的多了，如今对付他们倒也有了套心得。
梁朝那边，知道啃不了她这块硬骨头，但到底也不死心，总想着找点事，来刷存在感，烦都烦死了。
而晋国……当初与李克用联盟时，两方有不少利益牵连，现在燕云还有不少晋国官员，就像檀州的郡守石敬瑭。李克用一直想通过她掌控叶家军，但都被李存勖和她明里暗里挡了回去。他抵挡了通文馆各方压力，所以这些年来李克用对他颇有不满，重用李嗣源，对他多加打压。
其他诸侯倒没什么，派过来的细作，查出来后都被处置了。
想起细作……前几天倒是揪出一个，只是至今都没查出来到底是谁派过来的。
“言水，地牢里的那个还没招吗？”
言水低头回道：“他的嘴硬的很，刑堂还没审出来。”
“那这次派过来的人还有点本事，告诉刑堂，看好了，别让他死了，务必审出来他背后之人。”
言水领命下去。
过几天，张子凡来了。
张子凡来的次数多了，在这就跟自己家一样熟，他挎着包袱，轻车熟路进来，把包袱一扔，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
她诧异看着他，“一个多月前不是刚来过，怎么又来了？还带着行李。怎么，你义父又逼你来了？”
张子凡叹气，一脸无奈，“可不是嘛，不过没关系，我就趁机来姑姑这玩几天，顺便出来散散心。”
李嗣源看他看的紧，除了来叶则清这，别的地方也去不了。他阳奉阴违玩的好极了，当着义父的面自然是顺着他，说放心吧，他一定把姑姑拉到咱们阵营。
但是到了这，他又怎么知道他是如何做的呢？他在这好好玩几天再回去复命，一举两得。
“就你鬼头，对了，九哥十哥他们可好，上次你说他们出任务了，应当回去了吧。”
“都好，虽说任务艰巨，但对他们来说不算大事，前几天就回去了……不过，唉，自从姑姑走了，二叔六叔也常驻潞州，五叔也不在馆里，就剩下我一个，真没意思。”
他没说，这几年李克用又收了三个义子义女，各位叔叔姑姑之间的斗争越来越激烈。馆里的火药味越来越重，气氛太压抑，这也是他不愿意待的原因。
她对通文馆的现状自然是了解的，拍拍他肩膀。 “你想来便来，平日里除了你六叔，就没什么人来了。你来了正好我也能解解闷，待会我让人把厢房收拾出来。”
“嘿嘿，谢谢姑姑，不过……”
他又挂上了他标准的笑容，这说明他想干一番大事。
“不过这次出来，我想着在外面多玩几个月，先不回去了。”
她挑眉，“哟，离家出走?”
“没错。”张子凡打个响指，眼里满是憧憬，“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行侠仗义，真是令人向往啊……”
“你这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叶则清看着他这副样子，思绪回到以前，轻笑一声。
她也想过闯荡江湖，一人一马一剑走天涯，锄强扶弱，看遍大好河山。再交两三个知心好友，闲时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当真是神仙日子。
可惜了，最终没能实现。
她拍拍张子凡的肩膀，“你既然下定决心了，我自然支持。”
或许，看着他过自己想要的日子，自己也会觉得高兴。
张子凡欢呼，上去给她个熊抱，死死挂在她身上。
“呜呜呜，我就知道姑姑会理解我的，谢谢姑姑，如果姑姑能赞助点我资金就更好了……”
“……原来你是打的这个念头，想从我这顺钱啊。”
她一个闪身把他从自己的身上撕下来，揪住他的耳朵：“我就不信这么多年你没有小金库，别告诉我，你的钱都花掉了。”
他扭捏半天，才慢吞吞开口：“我又没有乱花钱，只是……前些日子，在来的路上，不小心喝醉了酒，恰好有一伙歹人，所以……”
“所以全被人抢走了?”
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被人灌了几杯酒就醉的不省人事，任人摆布了。就你这样，我怎么敢让你出去。”
张子凡坐在地上耍赖，“姑姑刚才可是答应了，不能反悔啊。”
她抱胸看着天上，长叹一声，“我不反悔，但是如今的江湖可不太平，你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我还是派些人跟着你吧。”
“啊……”
她拍他后脑勺一巴掌，“不许拒绝，放心吧，他们只会在暗处，平时不会出来。”
张子凡知道这是姑姑的好意，立马顺着杆往上爬，“那就谢谢姑姑了，果然，还是姑姑对我好~”
语调极其肉麻，尾音打了好几个弯。
她打个寒颤，把手上的鸡毛疙瘩搓掉。
“多大人了，整天这样也不害臊。”
张子凡在这住了几天，就磨着她要喝酒，说是马上就要离开了，怎么能不喝几杯。
“你自己喝醉了什么样子自己不清楚吗，想喝也行，跟我出去练练，赢了就给你酒喝。”
说完，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拉了出去。
还没过几招，张子凡就耍赖，气喘吁吁坐在地上，怎么也不肯挪动屁股。
叶则清双手插腰，一跟他练武就这副样子，就会偷懒耍滑。
她冷哼一声，以手为刃，一股强风从他耳边擦过，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后的一截树枝骤然下落。飘飘洒洒的枝叶落下，洒满他全身。
他两眼放光，佩服到连连：“以风为刃，姑姑，你的武功又精进了。”
“但是你倒是松懈了不少，上次还能接住我几十招，怎么今天反而退步了？”
她用剑鞘狠狠抽了他屁股一下，“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我还敢让你离家出走？”
“姑姑自己答应的，可不能反悔。”
“我当然不反悔，但是……”
她突然感觉有些手痒，揪住他的耳朵，“我现在不好好练练你，难道要去江湖上，让人家给你加练吗？”
张子凡的哀嚎传遍庭院上空。
没办法，张子凡真的太好欺负了，”迫害”他的感觉真是棒极了。
每次看到他，她的手就蠢蠢欲动。
张子凡待在这儿的几天，最后还是喝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酒。
然后醉了就耍酒疯，上房揭瓦，字面意义上的。
她有多少资产让他这么挥霍，看着被掀起来的瓦片和满地狼藉，果然迫害人者，人恒迫害之。
她真有点理解他义父之前的心情了。难不成她什么时候得罪了李嗣源，所以他派了张子凡过来，为燕云本就不富裕的财政雪上加霜。
可他闹完，又呼呼睡了起来，她手里拿的棍棒都没处使。
她实在是烦的很，酒醒后就把他扔了出去，于是张子凡便背着小行囊踏上了自己的江湖之路。
她看着张子凡一路挥手，最后消失在视野。
不知道下次被迫害的倒霉蛋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