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再来换吊瓶时依然能感受到心情极其不好,他把装着工具的托盘在零的床头柜前摔得叮当响。他让零把另外一只手拿出来,在他的手背上迅速熟练的找到了血管插入了留置针。零想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气氛,昨天对着抢救了自己的医生说出那样的话确实是太过分了,他问医生打针的事怎么你亲自来做了,护士呢?医生只是不耐烦的回复了一句,人手不够。
“我怎么会在你们这里?我不是应该由我们队内的医护负责救治嘛?”
“因为你太讨厌了,他们不想要你。”
尽管心情很不好,医生也没有拒绝回答他的问题,虽然给出来的答案都是些阴阳怪气的话。
“医生也可以纹身嘛?还纹在脸上,这样不会引起病患的不适嘛?”
“怎么?如今ERO你当老大了嘛,什么事都要管。”看来医生并不喜欢有人拿他的纹身开玩笑。
零却笑了起来说,这都过去一晚上了,你怎么还在生气。听完这话医生更来气了,“你知不知道你说的那话有多伤人,我们团队前前后后花了十个小时才把你的伤口处理好,还不提危险期的阶段,为了救你我一天只睡三个小时,早知道让你躺在疫区里成为伤亡名单上的数字好了。”
医生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像是把心中的怨气全部发泄了出来,才又说到,“对不起,我是医生,我不该说那种话,即使提早知道你的态度我也会全力以赴的救你的,毕竟这就是我的使命。不过虽然不能再开战斗机了,可现在也是自肢健全的躺在病床上不是嘛。”
零问他什么是疫区?在他的印象中土卫二上似乎没有疫区与安全区之分,是爆发瘟疫了嘛?
“突如其来的传染病,起先只在移民种群中扩散,现在地球人类也会感染了,致死率非常高。你空难坠落的地点就在是疫区内,所以你们的队内医院无法接收你。”
战争必然带来大面积的瘟疫,尽管这里不是地球,但终归还是人类自己的战争。
“看看你的伤口恢复的怎么样了。”零还沉浸在对传染病的思考中时,菲已经伸手解开他衣服的扣子了,“恢复的还不错,再看多少次都觉得自己缝合的水平简直太高超了。”零自己低头看了看,也算明白了医生那么肯定自己不能再开战斗机的理由。左胸口缝合的伤口将近有15厘米长。
医生一面帮他扣好扣子一面说,精神这么好这两瓶营养针打完就停针了,也要慢慢恢复自主进食了。他问医生有糖嘛?
“什么糖?”菲问他。
“就是你们平时爱发给小孩的那种水果糖。”
“那个你领不了,你这都超过年龄多少岁了。”
“那你有吗?”零问菲是否有私人配额。
“我没有。”菲干脆的回答他,不知道是不是专门为了气他,还特地的补充了一句,“就算有也不给你吃。”
半夜的时候巨大的饥饿感向他袭来,身体以不适感向他索取营养缺失的补给,给我蛋白质,给我碳水。悬于眼前正前方墙上的电子时钟显示着地球格林威治时间01:32。夜晚只有零星的护士穿梭在各个病榻间,他问经过身边的护士哪个时间段可以吃饭,护士告诉他07:00-09:00和17:00-21:00,我们这里只在这两个时间段提供餐食。
他饿到睡不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环顾四周,白炽灯将这间安置所照得光亮,窃窃私语与痛苦的低吟从未间断。他知道他是极其幸运的,死神只是摧毁了他为之奋斗半生的事业,而对大多数人而言,死神却粉碎了他们全部的生活。
隔壁病床的小女孩还在熟睡,他望着她,他无法想象她将来的生活,在这颗被战火燃烧的星球上,对于一个身体不健全的小女孩来说未来生活的每一步都是残忍与煎熬。这五年时间里他已经看得太多,军火商人的贪婪与政治家的谎言将无辜的人群从天堂推向地狱。
忽然小女孩的身体抽动了起来,然后是呕吐声,黒褐色的液体从她的床榻流了下来,是还未完全消化的食物残渣伴随着身体内部的血液。他赶紧举起手呼喊护士过来,护士一路小跑而来,查看情况后又一路跑出了病患安置区。过了好一会医生紧跟着她跑了进来,他大概是刚刚被人从梦境里捞起来,蓝色的头发在头上胡乱的绑成了一团。他穿着简易的防护服带着手套和护目镜,他让护士都站远一些,不要被这些呕吐物溅到,它们极有可能携带四级传染病毒。
小女孩一直呕吐不止,他踩下了病床四角的滑轮锁扣,他让一位护士看守在这里不要让人误踩了这些流淌下来的液体,让另外一个护士为他清除路上的障碍,他推着病床匆忙小跑出了这安置区。
过了好一会他又回到了安置区内,他带着清扫工具和整整一瓶的消毒液进行消杀工作。未经稀释的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刺激得零的鼻腔内生疼,他用手捂住了口鼻,医生看着他说忍耐一下吧,病毒不消灭干净咱们都得完蛋。
医生走后,原本紧密排列的病床就这样突兀的空出了一块来,像遭遇无情弹火摧残后平地上多出的一枚弹坑。一位不满十岁的小病人刚刚离开了安置区内,但是对在此生活的人们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大家都早已习以为常。
早饭时间根据护士的指引他来到了用餐区。用餐区不大,但是来的人并不多。他领取了规定的搭配额,一枚圆圆的小面包,一份水煮蔬菜和鱼肉的混合餐盒,一份脱水水果干和一小盒儿童牛奶。
他找到一张没有人的桌子,拆开了面包和餐盒慢慢的吃了起来。比起队内医院提供的大量优质蛋白质,救援中心的餐食就略显朴素。不过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一来他确实已经非常饿了,二来,他这副身体大概无法再回到战场了。
“怎么,我们中心的食物不和你的胃口嘛。”
说话的是那个年轻的医生,还没等他的邀约,医生已经拿着餐盘自顾自的在他面前坐好了。
“没有不合胃口,我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他告诉医生两年前遭遇过一次航空打击,当时身体没有受伤只是昏迷了几天,但是醒来后就发觉失去味觉了,队医诊断说是心理层面的原因,到现在唯一还能尝到的是一点点甜味。
“如果是心理层面的原因,回到地球应该有好起来的希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医生摘下口罩的样子,和他想象的一样是个年轻人。他问医生你今年到底多大。医生说26岁,不要看我年龄小,但是我的技术是非常好的,你完全不用担心你的身体。他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这么年轻怎么要选这么艰难的一条路,星际救援,可能连生命都得不到保障。
“总要有人来做这些事吧。”医生说比起你们武装战士,我们还是安全多了,你们在前线不是更危险嘛,零说那没有办法,这些都是工作啊。“可不就是嘛。”医生说,“我们这不也是工作嘛。”
零问他工作牌上的名字是怎么念,自己拼了很久都觉得发音很奇怪,“菲,我的名字是很古老的拼写方式,不能用现代语来发音。你是叫上野零吧。”他说没错,叫我零就可以。
“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你是这里的病人,我知道名字不是非常正常的事嘛。”
“这里所有的病人你都记得嘛?”
“亲手救活的记得几个。”
零问昨天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菲摇摇头说,这个病毒太凶猛了,我们几乎束手无策。
他感觉菲非常疲惫,问他昨天是不是一直没有睡觉,菲说在这种地方睡觉就是随缘的事。
“我先去巡查病人了,你慢慢吃吧。早点康复早点回你们那去,我们这里太危险了。”说完他收好了托盘就离开了座位,把一盒没有开封的牛奶留给了零。
安置区的角落搭建了一个简易的阅读中心,大部分都是来自地球的儿童绘本,也有一些充满密密麻麻的文字的写给成年人的书籍。世界语与通用语种的都有,零选了一本他没看过的当地作家的作品回到了病床上,护士帮他在留置针头上重新接好输液管。医生照例询问了一下情况,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晕眩或者想呕吐的反应,零说都没有。医生很满意,然后再次检查了伤口愈合的情况。临走前医生在他床头放了一个铁皮罐包装的糖果盒,告诉他自己也就只有这么多了,都给你了。
他谢过了医生,用一只手艰难的打开了糖果罐,里面盛满了花花绿绿的圆形的水果糖块。他挑了一颗橙色的放进嘴里,尝到了淡淡的甜味与橘子的香气。在失去味觉前他从来不会主动去吃糖果,而橘子这种水果他在地球上时却一直都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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