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也就是在清州小雨之前。
方苗的新剧定下了主角,但很遗憾,这个人并不是孙靓靓。
于是在散场之后,孙靓靓跑到方苗的办公室大闹一通,方苗无可奈何,表示如果没有方城和她提一嘴,也许最开始孙靓靓就会被淘汰。
这对性子高傲的孙靓靓来说,是绝不可能接受的事。
当即,她便将方城和秦怀生的事抖出来,她本以为会看到方苗多么精彩的表情,可方苗眼中没有意外,只有原来如此的恍然。
孙靓靓大失所望的离开,可走廊间歇经过的人都冲方苗办公室探头探脑。
方苗内心的猜测变成了事实,她压着怒火按兵不动。
她只想悄悄分开方城和秦怀生,这种不光彩的事不能宣扬的整个清州都知道。
但可惜,孙靓靓想把这件事闹大,方苗只得给京市打了电话,正巧程三哥程瑞从西青回来,一行在京市留了一个白天,当夜正赶上白老爷子去世,程瑞便带人来了清州。
剩余的事,方苗一概不知。
“姐,你放开我,我和你回去,但你让我见见怀生行不行?”
方城身上捆着绳子,躺在空无一物的小隔间,乍一看见方苗,背后解绳子的动作停下,梗着脖子冲门口的短发女人开口。
方苗睨着地上的方城,忽然有些不认识面前的青年,在她印象中,方城不会这样求她,从小到大。
就是因为方城从不认错从不认输也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倔强性子,所以才会小小年纪被送到程小舅那里历练。
可这个人是谁呢?
他躺在地上,丝毫没有属于方城的尊严,有的只有怯懦和卑贱的请求。
“你在,求我?”方苗不可思议的低声问道。
方城看不清方苗脸上的神色,他放松身体,仰躺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滑落在地面,他背在身后的五指捏紧了绳子,想起后视镜里秦怀生被甩了一身泥水的狼狈模样,他闭了闭眼,逼退心尖的痛意,连连点着脑袋。
“是,我求你,姐,你放我去见怀生,我保证绝对——”
“你别说了……”
方苗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到脆弱不堪的真相,她打断了方城的话,恍惚着要退出这道门。
可方城见她要走,连忙喊她,被捆住的身体在地面蹭动挣扎。
眼见脚腕处的绳子即将被挣脱,方苗又拿了一根绳子系在原处。
“方苗!你别管我!我错了姐,我求你,我求你,别捆了!”
方苗捆完,蹲在原地,看方城怒竭后想骂人,可不过三秒又变成讨好和苦苦哀求的模样。
在这一瞬间,方苗是真的希望秦怀生可以在她弟弟的生命里永远消失!
“嘘——”
方苗眼底带着不忍,俯视着地上青年,在房间安静后,低着头将方城身上的绳结一一系得更紧。
“方城,你变了,你这样,比我从前想不开的时候还要难看。你不是这样的,方城,你从来不会低头,更不应该为了一个外人躲在这里。”
眼见方苗即将要紧他背后的绳结,方城侧身屈膝,将身侧人撞倒后,向后翻滚几下,背在身后的手越发用力,口中不断冲方苗回应着拖延时间。
“我怎么变了?咱们姐弟俩一样啊,一个李明德,一个秦怀生,哈,方苗,你把你的面具收起来吧,你要真放得下李明德,怎么还会舍得给他个工作?你要真放下了,佳佳还会在李家吗?你别装了,咱俩一样的,对吧?”
手上的桎梏一松,方城舒了口气。
方苗没等站起身,又被身后突袭来的黑影扑倒在地。
方城将手塞到方苗嘴里防止她乱叫。
他单手压着方苗,捆住身下人的双手后,从衣摆扯下布条,塞到方苗嘴里。
待他稍微控制了局面,他才轻轻放下方苗,手下解着绳子,不时留意着门外情况,低声冲只能闷哼的方苗解释。
“姐,对不起了,我信你能放下李明德,但是我放不下怀生,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秦怀生。”
“我变了,我也知道我变了,但是你肯定明白,只有爱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变一个样子。”
方城蹲身,将自己身上解下的绳子捆在方苗身上,看着方苗倒在地上闭眼流泪的样子,方城俯身上前,将方苗凌乱的发丝抚顺,又轻轻将方苗脸上蹭的灰尘拭去。
“姐,对不起。”
*
入夜。
李家靠墙的小屋黑着灯。
天还未黑时,孙舒然送了饭进来,过了两个钟,她再来时,饭菜还是来时的模样。
房门再关上,秦怀生听见外屋秦怀香斥道:“爱吃不吃!不吃省下!”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李家的院子没了进进出出的声音,就连秦怀香那屋都只剩电视机的戏曲。
秦怀生动了动发麻的双腿,跪在床上膝行至床边,见对面窗口没人,他缓缓拉上窗帘,隔绝了外头看进来的任何可能。
他轻手轻脚下床,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视线缓缓挪至屋内的那两把椅子。
上回秦怀生开后窗,还是冬天方城给他送冰糖葫芦的时候。
那次他只站了一把凳子,这回,他摞了两把椅子,担心椅子掉落会引来人,还用布条一点点将错落相接的位置缠得很紧。
秦怀生小心翼翼踩到合适位置,因为脚下不稳,他两手死死扒着棱角不齐的后窗沿,呼吸之间,沉积在窗上的灰尘拂了他满面。
他压着嗓子低咳一声,吹了吹面前的浮尘,上手拨弄起插销。
年久没润过油的插销锈死在门框,转动时,小玩意总咯吱咯吱响起令人牙酸的动静。
安安静静的房间里,他搞出的声音显得很突兀,秦怀生精神高度紧张,又过半分钟,插销终于松动下来。
秦怀生轻轻吐出一气,拉开窗子时,他重心不稳,身体忽地在本就摇摇晃晃的椅子上一闪。
他急忙伸出一手去抓窗沿,又怕即将碰到墙壁的窗子发出更大的响动,顾左不顾右的秦怀生已经在脑中想到跌至身后的画面。
千钧一发之际。
后窗猝然探出一只手。
秦怀生扒在窗沿的手腕有了更可靠的力量,向后栽的惯性也因着对方一拽而停下来。
扶在窗上的右手也在最后一刻给墙壁当了回肉垫。
窗子闷闷一声撞在秦怀生手上,颤颤巍巍的反弹回来。
“怀生!”
“方城?!”
秦怀生再次站稳,同窗外人对上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和惊喜,他将手探出窗外,脚下奋力向上蹬,但窗口太小,怀生两手总使不上力气。
他喘息着,脚尖轻碰着结实的地方,准备再一次发力,借着方城拽他的力道,一鼓作气翻出窗外。
突然,外头骤然放大的戏曲声让秦怀生心惊肉跳。
“快点!”
秦怀生脚下急点,踩中一个平面后,扒在窗上的两条手臂传来刺痛,他拧着眉头,脚踩着墙面往上攀,成功探出半身。
哐当——!
身后椅子重重倒地,房门也紧跟在下一秒被人推开,而后便是秦怀香尖锐的喊声。
“秦怀生!来人!快来人!明善明良!”
秦怀生听到秦怀香的声音后,心快蹦到了嗓子眼儿,他抓着方城的手抖得厉害,眼见着他在方城接应下就要爬到窗外。
一只燥热手掌突然牢牢抓在他的脚腕!
被人抓到脚的一瞬间,秦怀生忽然暴起,他脚下奋力甩着,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只手,他紧闭着眼死死搂着方城,就像沉在水中的溺者抓住唯一救命的浮木。
“救我方城,救救我……”
秦怀生怕极了,他总觉得抓住他的这只手,是即将拖他进入地狱的厉鬼。
随着秦怀香的喊叫声,房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的声音却一点都进不了秦怀生的脑袋,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和他死死纠缠在一起的方城。
他们的位置不方便发力,两拳难敌四手,方城眼睁睁看着即将入怀的秦怀生被生生扯回窗口,不平整的窗沿切口在秦怀生满身都留下刮蹭痕迹。
他再一垂眼,便看见自己手上死死攥着的那截小臂早就血淋淋一片。
方城一个愣神松了手,秦怀生一瞬间消失在他眼前。
他眨了眨眼,感觉方才秦怀生快要从窗口逃出来,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秦怀生!你究竟要做什么?!你非要李家的脸也跟你一起丢尽!”
秦怀香声嘶力竭地拍打仍旧想要爬窗,却被两个侄子死死压在地面的青年。
方城的心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他抬肘将碍事的窗子打碎,一脚踩在粗糙外墙,一脚蹬在没了玻璃的窗户上,手掌在窗沿撑着,一个翻身,跳进凌乱不堪的李家房间。
“别打!别打他!”
方城进来的很快,没人能来得及上前制止,他就一个健步滑跪到秦怀生身侧,口中喊着,替他怀里的人挨下秦怀香的一道道巴掌。
李明良和李明善皱着眉对视一眼,在秦怀香还处在崩溃大闹中时,李明良松了钳制秦怀生的手,悄声退出房间。
李婉清也被关在房间,但好在她房间外头还有一个能开门的李家佳。
她窜到秦怀生这屋,乍一看见破了口的窗子和倒在地上的椅子,眼底腾地泛上一层水雾。
秦怀生和方城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任凭秦怀香打骂。
李婉清抽噎一声,拦腰将秦怀香抱住,将人拖到再打不到两人的位置后,她跟着那两人跪下,抱着秦怀香忙不迭地张嘴说尽好话。
话说到最后,竟是嚎啕大哭。
“妈,妈我错了,你别打他们,是我怂恿了我小舅,因为我看了书,因为我知道世界上真的有男人喜欢男人,所以我告诉小舅他们可以,是我害了他们,但是你还要怎么办呢?没有办法了妈,那是我从没见过的爱,你根本不懂!你不懂的妈!你放他们走吧,你就权当不知道不行吗?!”
秦怀香在这一番言论里默然,她张了张嘴,同转过身来的方城对上视线,哑声道了句,“爱?”
说完这句,秦怀香还想上前,李婉清更是死死拦住,仰头冲着秦怀香的背影喊道:“你放他们走啊!”
秦怀生被方城搀扶着站起身,他同那哭得比他和方城还惨的姑娘对上眼,胸腔涌上潮水般的苦涩。
方城见李明善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倏然压下眉头,他攥了攥秦怀生的手腕,耳语一句,快走。
秦怀生和方城逃也似的从李家母女身旁跑出去时,只听到跪在原地的姑娘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句,也是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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