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伶伶的一个人,两腿打着哆嗦,颤颤巍巍往前跑了个十几米。
汽车可丁可卯刹在他面前,秦怀生一个绝望无力撞在车门,然后倒在地上,大笑出声。
“疯子!”李明良将他翻过身来,一腿跪压在怀生前胸,看着身下人癫狂发笑的模样,抬起拳头照秦怀生的颧骨打过去。
左皓三两步跑上来,一脚将李明良踹倒,飞扑上去,咬着牙满腔恨意,轮直了右拳,伴着咬牙切齿的低吼声,用足了力道一下下打在李明良脸上,“怎么就你多事!怎么就偏偏你最多事!你怎么不去死!你个杂种!”
“左皓!”
“明良!”
又一辆黑色小轿车在他们周围停下,大腹便便的左主任看着眼前状况,脸腾一下爆红,抬手指着人怒道:“你个小兔崽子!赶紧停手!”
秦怀香从后座开门下车,腿上没力气,一下瘫软在地,从来没在人前露过面的左太太从副驾下来,一把挽住秦怀香的手臂,带着人起身,蹙眉冲仍旧不肯停手的少年喊道:“小皓!别闹了!过来,你代你生哥去京市看看呢?看人是最重要的。”
左主任两手把着左皓将人从李明良身上摘下来,强制禁锢着人,口中骂骂咧咧,“你能不能用用脑子!他要是能出得了清州城!我他妈跟你姓!”
“放开我!左云——”翔!
啪一声,左太太扬手给了左皓一个巴掌,保养姣好的妇人眯了眯眼,看着垂下脑袋闷不吭声的左皓,指着孩子的眉心,头一次这么严厉地斥责。
“他是你爸!再怎么没规矩也不能这么喊他的名字!你遇事就不能冷静一点?你眼睛呢?你看不见你秦娘娘急得进了医院?你看不见你生哥身上没把子肉?你带着他们又折腾什么?真要为了一份感情搭上这么多条性命,值吗,后半辈子又有谁能过得安稳。”
左太太说话期间,李明良又翻身起来,再次挥拳揍起秦怀生,白桉好容易从车上下来,竖着眉毛要冲李明良跑去时,白家人来了,华林从副驾下来,直接打横抱起白桉,将人送到车上之后,调转脚步咬着腮帮冲李明良走去。
成年男人收了三分力道,却仍旧能将毫无防备的李明良打翻在地。
华林眯着眼同要再次起身的李明良对视,对面人暴起的动作收下,华林才低着头,缓缓将秦怀生扶起,眉心始终松不开一点,忧心忡忡地同人交代,手上给秦怀生扑着灰尘,“你在家好好的,太瘦了,谁看了不惦记,我们代你去这一趟,等你身体养好了,方城说不准也能回来了,你得先活着,还得好好活着,要不然怎么等他回来?”
秦怀生抓着华林的手,眼底瘪起红血丝,重重点了头。
等两辆车相继离开之后,秦怀生在原地跪着,遥遥望着走远的车尾,视野被一道人影挡得严严实实,秦怀生垂下视线,哑声冲李明良开口:“你凭什么管我。”
头顶传来两道嗤笑,李明良气竭,抓着秦怀生的衣领将人调转过去,生生掐着人下巴迫使秦怀生的目光迎上不远处穿着病号服的秦怀香。
“我凭什么?凭我是你外甥!凭我妈是你姐!凭我妈快让你气死了行不行?!”
秦怀香扶着车,脚下抬不起步子,一步一蹭地冲他们走来,伸长了手冲李明良说道:“别打,别打他。”
李明良忽地松开手,将手里的人扔在地上,看着瘫倒的秦怀生,愁得怒火中烧。
“总有人护着你,可没人能护你一辈子。方城这是没死,方城要是死了,你看你还能不能过上以前的日子,你看我们李家,你看你周围的所有人!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活着!”
“你别再让我妈操心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拦着我妈,让她把你从尧城接出来。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仔细想想呢?是不是没有你,就连方城也不会出事,他现在可能已经回了京市,从今往后,清州城也再不会有他的影子。”
“你就权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你就权当你从来没遇见过方城,别让我们所有人都围着你转了!你当可怜可怜我们!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良久,秦怀香都已经快蹭到了他们身边,秦怀生的笑声在树叶沙沙声里疯疯癫癫。
浑身没骨头似的青年躺在地上,脸上又是哭又是笑,半晌,他笑够了,嘶哑着嗓子,看着蹒跚而来的秦怀香,冷不丁说了句,“那就别管我了。”
“你——!”李明良狠狠压眉。
“那就别管我——!”秦怀生彻底崩溃,闭着眼,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他浑身的血液倒流,满脸涨红,张大了嘴,嘶吼间,涎水顺着嘴角流到耳后,和着流不尽的眼泪,滴答落在地上。
“我没想让任何人管我!你们凭什么管我!凭什么拦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招惹你们任何人!不喜欢就别管,讨厌我就别管,丢人就当没我这个亲戚不行吗?!”
秦怀生平复着急促的呼吸,缓缓睁开眼,眼底空荡荡一片,过了许久,等秦怀香在他身旁蹲下,粗糙手掌轻抚他的额头时,他才张开嘴,一字一顿。
“我没打算来清州,我没打算结婚,没打算生孩子,要我怎么过都行,要我干什么都可以。遇见方城,我就只想和方城在一起,我活了27年,我活了27年……就只有这一个愿望……为什么不能让我如愿,为什么?”
“我一辈子没做过恶事,我踏踏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我听天由命这么久,就这一回,我想拼命搏一搏,我们悄悄生活,我们没打扰任何人,怎么这件事,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呢?”
“我想不明白,我想不明白,老天啊,你让我遇见方城,就是为了折磨我的是吗?可是凭什么,可是凭什么!”
秦怀生摇着头翻过身,跪在地上,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在秦怀香的惊叫阻拦下,一遍遍冲她磕头,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我求你!我求你成全我吧!我给你磕头!我给你跪下!我错了!我不该来清州!我不该来清州的!对不起!对不起!”
秦怀香呜呜哭着,两手拦不住人,她便直接上手将人抱在怀里,秦怀生磕不了头,他就用双手去捶自己的脑袋,口中只是重复着对不起和不该来。
“够了,够了,怀生怀生,够了!”秦怀香冲着怀中人的耳朵高喊一声,哭得泣不成声,见怀生停下动作瘫软下来,她抵着怀生的肩头,哀求着,“你没错,你没错,你身体不好啊,你怎么去啊,你好好儿的,好好儿的养身体,等着那孩子来找你,行吗?我不管你,我不关你了,你回家吧,你回家吧,去画画吧,啊?你等他养好了伤来找你,行吗?”
“等不到了……”秦怀生愣着眸子摇头。
“怎么会!能!肯定能!”秦怀香紧紧搂着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人起身,两个人互相倚靠着朝车走去,“我带你去啊,我带你回家,你在家等他。”
秦怀生的小院儿一直没有人动,秦怀香牵着人进了屋,秦怀生的眼睛就直了。
他挣开秦怀香的手,站在沙发正对面,久久看着墙的那张合照,秦怀香偏了偏头,见秦怀生的情况似乎好了些,一言不发地退出了房间。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他们未曾被旁人打扰的日子。
蒙上一层灰尘的房间,四处散乱着小孩子的物品,茶几上的两本书,还是那晚睡前,方城让他收起来时随手放下的位置。
秦怀生眼睛一眨,沙发上就多了个方城。
方城翻了翻书,将书搁在茶几上,起身时口中说着他曾听过的话,而后看不见他似的,穿过他,关掉电视,去到里屋收拾着明天一早离开的包袱。
方城收拾了一半,秦兰兰想让他抱,他便放下手头的活,两手掐着小孩腋下,一下下将人抛起再接住。
孩童嘻嘻哈哈的笑声之下,方城也露出一抹欣慰满足的笑容。
秦怀生脚尖一动,冲着人走了一步,昏黄的环境和眼前的场景瞬间消失不见,他眨了眨眼,只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和半空中不断飞扬的灰尘。
夜里,秦怀香不放心秦怀生一个人在小院儿,她又进了医院,便求着李明德去守着秦怀生。
李明德来时,小院儿一片漆黑,他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就见秦怀生坐在沙发上捧着相册,提起的心缓缓落下,李明德拎着马扎稳稳当当坐在屋门口,裹着衣裳看月亮。
第二天一早,李明德是被李婉清叫醒的。
饭盒接过手,李明德推开门便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李婉清看清屋中景象后,倒抽一口冷气。
原本白净的墙面上现下满是涂鸦,水粉上不了墙,秦怀生就只用墨汁和黑色的画棒。
大的小的,静坐的、奔跑的,各种各样表情的方城被秦怀生画了一整个屋墙。
画与画的间隙,秦怀生正闷着头子去补,黑漆漆的两手跟着记忆中方城写字的模样,复刻着方城的名字。
他似乎沉浸在了满是方城的世界,他听不到旁人的召唤,亦或是他不想去听。
晌午李婉清再送饭来的时候,秦怀生正趴在地上,她拎着饭盒,小心翼翼绕过方城的名字和画像,她跪坐在秦怀生面前,将饭盒整整齐齐摆在地上,见秦怀生呆滞一瞬,她盘腿坐在地上,将两双筷子分别放好,拿出浸湿的手帕给秦怀生擦起手。
“小舅,白桉给打了电话来,早上七点方城从手术室出来了,医生说一切都好,腿上骨折的地方慢慢养着总会好的,你也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最多四个月,方城就能下地走路了。”
秦怀生两颊都凹陷下去,黑洞洞的双眸跟着李婉清的话一点点聚焦,薄薄一层水雾蒙上青年双目,他张了张嘴,追着李婉清的眼睛去看,轻声问了句,“真的?”
李婉清重重点头,红着眼睛将秦怀生脸上的黑渍擦下去,四目对视间,她鼻尖抽动两下,低头拿起筷子,给秦怀生夹了一大块鸡蛋,盯着秦怀生黑漆漆的指尖,压着喉间哽咽,“吃饭吧小舅,他没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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