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弦惊推开寝室的门,众人交谈的声音一静,神色各异地看他。
当然照例被无视,褚弦惊拎起床上的阅读器又打算出门。寝室里几个人交换了几下眼神,一个看起来有些扭捏的男生叫住了他。
褚弦惊回头,脸上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不耐烦以及有屁快放的疲倦,那男生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你晚上有什么事吗?”
褚弦惊手扶在门把上,闻言愣了足足三秒,然后露出了一个相当璀璨的笑容:“学习。”随即把门甩上。
拎着阅读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比较空闲的休息室,褚弦惊一推开门就被施了定身术。无他,他认为完全不会主动阅读的顶头上司霍显,此刻就背对着门坐在那。褚弦惊进退维谷,霍显却好像背后长眼睛了一样一句话没说,自己挪到了离门最远的一个沙发上。
此刻褚弦惊想退出去也不能够了,不吝于此,褚弦惊实在是压不住自己的好奇,走了三步看了霍显两次。
霍显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目光对他来说那么灼热,终于在褚弦惊第四次看向自己的时候没忍住:“当年在军校,我蝉联了四年的第一,毕业那年的绩点是三点八。”褚弦惊“哦”了一声以示自己明白,但从表情上来看明显没有。霍显忍无可忍下了总结:“所以我并不是只喜欢打打杀杀只会尸位素餐的兵痞好吗?”
褚弦惊被这一番长篇大论惊到了,壮着胆子瞅了一眼霍显手里的阅读器,那页赫然写着:监禁生活损害了詹诺托的□□,但并没有削弱他固有的,符合他高贵出身的品格和他对斯皮娜坚贞不渝的爱情。
褚弦惊被扑面而来的古典气息震撼到了。霍显眼皮一抬,一副他敢笑出声就立马把他遣送回中央的表情:“你对十日谈有什么看法吗?”
褚弦惊几乎要把舌头咬破才堪堪忍下了一场爆笑:“没有,老师你慢慢阅读。”
霍显冷哼一声,意思是算你识相。褚弦惊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摁开阅读器。褚弦惊其人实在是个心理素质无比强大的奇葩,在正常人很难与之共处一室的上司旁边,他竟也能抱着一本教科书就这么读下去。
霍显刚刚那一串其实都是瞎编的,从褚弦惊坐下来那一刻,他入眼的每个字都像火球一般跳着从他肩膀滚到头顶。手摸上类纸屏细微的摩擦声,军装略硬的布料因为褶皱发出沙沙声,霍显的耳廓慢慢红透,他以往一直对纸笔这种上时代的东西不太感冒,但褚弦惊此时写字一点一点产生的声音好像音符,一节一节地指引起霍显的心跳。
褚弦惊一口气读完一整章的《在地面维度如何通过打击敌方通讯影响太空战斗》,脑子沉重地抬头想要休息一下。霍显好像被他无意的一瞥燎着了,欲盖弥彰地站起来:“你慢慢看,注意熄灯时间。”
褚弦惊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刚想说上了舰哪来的休寝时间却一眼就看到了霍显通红的耳廓。因为这张脸,褚弦惊几乎是从小被仰慕到大的,对这方面有无与伦比的嗅觉,一看霍显落荒而逃的背影就明白了八成,勾了勾唇角,心里有点微妙的厌恶。
从同龄小孩的反应中,褚弦惊很早就能意识到自己的美貌。但是这在他的生命中只能算是个恶魔的礼物,一个外貌出类拔萃的孩子与寡母一起生活在首都的下城,恶意的打量和流言蜚语贯穿了他的整个青春期,以至于成年之后他对所有因为他的脸而表现出来的善意一贯以一身尖刺对待。褚弦惊的唇角勾起,像一弯冷月不带任何笑意。
第二天褚弦惊依旧准时去总参报道。成年人之间的交往的余地就是心照不宣地不捅破一些事情,哪怕那是已经被亲眼看到的。褚弦惊依旧一副好学的样子,手上拿着阅读器和笔。霍显并没有一些世家公子的习气,褚弦惊得以有很多时间做自己的事。
待了快一个上午,霍显好像终于想起来似的问了褚弦惊一句。褚弦惊朝他笑笑,扬了扬手里的阅读器:“在看论文。”霍显动态视力极好,看清阅读器上的字霎时一僵:
褚弦惊看了一上午的,赫然是他的毕业论文。
偏偏当事人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语气浑不在意:“拜读一下学长的毕业论文,看看我自己的还有没有修改的空间。”霍显毕业多年,早就连题目都忘记了。但是昨天吹出去的牛也不能现在吃掉,硬着头皮故作高深:”嗯,看了一上午了,休息一下眼睛。”褚弦惊摁灭屏幕站起身:“是不是到午饭时间了,老师吃饭吗,要不要我帮你带上来。”
褚弦惊把老师两个字喊得尾音上扬,霍显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出口就变成了:“好的,谢谢。”褚弦惊一哂,推门出去了。
霍显好像触电一般弹起身,用权限直接登上了军校的内网,一目十行地找起自己的论文。军校内网首页是今年毕业生答辩的通知,霍显快速略过,在搜索栏里搜自己的名字。
——404 NO FOUND——
这个时候霍显才反应过来,学生论文上内网是这十年才制定的要求,在此之前毕业论文只要在导师手里备份就行了。那褚弦惊是从哪里弄到的自己的论文?霍显实在想不通。纠结之际褚弦惊带着一个打包好的饭盒回来了。看到霍显坐在那里皱眉看显示屏,褚弦惊微微一笑,他知道霍显会因为自己那句话去找自己的论文看,走到桌前把餐盒放下。霍显这才发现褚弦惊回来了,揭开餐盒就被米饭的香味扑了一脸。
其实霍显以前忙起来的时候也会叫副官帮他打份饭上来。开饭时间固定,他们吃完了再帮霍显送上来也无可厚非。但是此刻霍显拿到还泛着热气的饭盒,无比后悔当初没趁机龟毛一点,否则也不至于吃了这么多次冷饭。
褚弦惊低垂着眼,神色很乖:“那您先吃,我去食堂了。”霍显的负罪感在这一盒饭面前被翻了无数倍,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卡:“你用这个刷吧,去吃点好的。”
褚弦惊笑起来,那笑像是被吹开的春水:“我因为能进总参已经被同学议论好久了,要是再拿您的卡,那谣言指不定要怎么传呢。”霍显剑眉一竖:“我的舰上还敢有人传有的没的?”褚弦惊还是笑,并不多说。霍显皱眉思考了一下:“这样,你从明天开始跟轩辕的日常巡查,配给比实习兵高半段,通知我下午让他们发。”
嘴上说得难过,实际上褚弦惊并不在乎那些背后的议论。但是如果霍显因此给他超出实习期的对待,他也不吝于借此卖个惨。
目的达到,褚弦惊嘴角的弧度都多了几分真情实意:“多谢老师,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霍显却又叫住了他,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的论文你是从哪里找到的。内网上应该没有吧。”褚弦惊表情好像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完整的交代:“我和战斗侦查系的老师霍尔金森有点私交,她听说了我的论文方向之后给我发了一些她以前学生的论文。”说到这里褚弦惊好像才意识到不合适,挠了挠头:“没有故意想找您论文的意思......”声音越来越小。
霍显倒不在意这个,褚弦惊一个霍尔金森一下把他拉回了无比久远的学生时代。霍显记得那个时候霍尔就是一个十分严厉的中年女教师,屡次因为自己在论文里写的东西找他谈话。她......保存了自己论文?霍显沉思,褚弦惊倒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笑了起来:“霍尔老师说您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将领。这样的话就谢谢您啦。”说完这话褚弦惊就夹走了霍显放在桌上的卡,霍显一边想着霍尔一边脑海中回放着褚弦惊的动作,一直到褚弦惊带上了门才反应过来。
霍显哑然。其实他读书的时候对这位老师的印象很少。那个时候柏昌还不是元帅,学校里的老师要么试图给他大开后门要么试图把他每一次作业都打不及格。只有霍尔,她似乎完全不在意中央诡谲的政治风向,一板一眼地教课,一板一眼地结分。因而时过境迁,霍显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被她记那么久。
褚弦惊对霍显说的其实不是霍尔的原话。当初霍尔金森语焉不详地说,若是哪天他对自己选的路产生了怀疑,不妨去看看霍显论文里的致谢,看看霍尔认为这个时代里最坚定的人,学生时期写下过什么东西。褚弦惊并不认为自己会有这种时候,但鬼使神差地,褚弦惊还是看了一下。
想到霍显致谢里写的东西,褚弦惊几乎是释然地笑了一下。常人的致谢不说洋洋洒洒,至少会感谢一下亲人感谢一下老师,写个六七百字也是常事,霍显的致谢只有短短三行,力度却像是刀锋一样透过屏幕要刻进桌子。
从野蛮到文明,一路追寻梦想,当这个梦想失去力量的时候,便开始衰落,最终走向死亡,这就是一个民族的生命周期。如果真的有这一天,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给这个梦想狗尾续貂,直到人们在混沌中重建一个不会崩塌的梦想,那就是我的退场之日。
褚弦惊走下最后一级阶梯,脚步轻快起来。如果说世界上还有谁能理解自己选的路,那大概就是霍显吧,他想。
脚步越来越快,褚弦惊几乎要跑起来,连戚云苏在路上莫名其妙地给了他一眼都没注意。掏卡刷钱的时候,褚弦惊说不清楚原因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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