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狗待在原地没动。
片刻,四条狗腿轻轻一抻,和笋苞抽节一样,很快拔高。
刚变回来,那人就捏着一块树皮回来了。视线扫扫树皮,问:“怎么回来了?有发现?”
“没,一会儿你去过门。”
乔前:“……”
这话落在乔前耳朵里,相当于“一会儿你去找死”。
凡是底下上来的都要过门。
门有两过,一过阴世,二过阳世。像楚哥这样的,过门恐怕要改变身份,到时候和活人无异。但像他这样的,敢过门就等于在挑衅判官鬼差——
快点,来抓我。
“有笔么?”楚昙看了看箱笼,没留神乔前便秘一样的脸色。
乔前:“……有。”
树皮虚搁在箱笼上借力,楚昙低头写字,乔前仰头望天:“楚哥,我被抓了你怎么办。你……”你怎么找骨头。
这话听起来牙酸,楚昙听不下去了:“谁抓你。”
说着,他把树皮递给乔前。
湿润的墨汁留在树皮表面,字是竖着写的,第一行起头只有一个字:禁。
第二行也是一个字:行。
乔前一边分神看内容一边回道:“房子有主,我不好进……”
他隐约看到“判官鬼差”四个字。眨眼工夫,那行内容飞快消失。
“字怎么没了?”
“下的禁,你看不见。”
“禁谁?”
“判官鬼差,蛇虫鼠蚁,魑魅魍魉,都禁。”楚昙说,“免得彼此惊动。”
乔前愣了愣。
“所以你刚才说谁要抓你?”
有这个牌子在,谁还敢抓他。乔前“唰”地把牌子拢进袖子:“那房主要是不请我进去,我就硬闯。这也没——”
话没说完,悬空探过来一只手。
稳准狠地拍上脊骨。
楚昙这回折他比上回熟练,三五秒的事,折完松手:“你现在是狗。”
从半空摔下来也不疼,乔前伏在地上沉思。看他这副样子估计没懂,楚昙嫌弃道:“摇摇尾巴就让你进去了。”
“……”
黄狗于是摇着尾巴直奔小洋楼。楚昙没耐心留在原地等,干脆就在附近闲逛。
天晚将黑,山里鬼气森森的。
越往里走,花草树木越没规矩,树长得遮天,枝干歪得像蛇。没主的荒山,却有人敢在这建房。胆子是有多大。
路不好走,也没晃出什么线索,正准备回到原处等乔前时,就见黄狗嗅着味往这边奔。
“楚哥!”
黄狗抬起前肢,前肢很快变回人手,后肢仍旧立在地上,以一种极其怪异姿态往这边跑。然而很快,毛色杂乱的黄狗消失,原地取而代之一个文弱的青年。
“你慌什么。”
乔前:“我在屋子里闻到那股味道了。”
“……”
“现在怎么……”眼看着话没说完人转身就走,乔前赶紧追上去,“去哪。”
“过门。”
乔前停下来:“那我?”
楚昙头也没回,手长眼睛似的往后探。
乔前品出来这个动作的意思,忙道:“不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折得太疼。还是自己来比较合适。
黄狗亦步亦趋地跟在楚昙脚边,走着走着,楚昙忽然停下来。
“怎,怎么了吗?”
楚昙:“分开走。”
乔前悟了,他楚哥估计是怕到时候要和房主解释狗哪来的。这人说话惜字得很。
和乔前分开后,楚昙特意绕到另一侧,趁着五感没被封尽可能地多观察四周,越观察越烦躁,这里未免过于正常。
沿路有鸟没啄完的藜麦,一看就是有人故意布施的。
……还是个有慈悲心的。
有慈悲心的能把房子盖人墓上?慈悲到狗肚子里去了。
很快走到门口,楚昙炭黑着张脸站在门口敲门。
“谁?”
楚昙没吱声,不知道怎么吱。回“我”?那对方估计又得追问“我是谁”。
有完没完。
正暴躁着,门半开不开地敞开道缝。青年探脑袋向外看,正对上那人低垂的目光,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周身似乎有一瞬的敌意。
“山里黑天了,不大好走。”楚昙勉强收起身上溢出来的敌意,说,“能叨扰一晚么。”
青年松了口气,笑着问:“来山里玩的?”
“嗯。”
“你是迷路了么?”
“嗯。”
“怎么找到这儿的?”
楚昙看着他:“迷路。”
“……噢,这样。那你进来吧。”青年没脾气似的,侧身往里让了点位置出来,“一楼正好有几间空房。”
“谢了。”
青年让路的同时把门打开。
开门那一瞬,有香火味跑出来。除了香火,还有灯油味。
楚昙低头轻轻嗅闻,屋里有谁摆了供台,供的还是……刚才没注意,这会儿才意识到,哪怕青年不“请”他进来,他也能过门。
因为这家供的是六殿阎王,滕无回。
他在二殿,没和这人打过交道。但知道这人在十殿属于神憎鬼厌的存在。神鬼憎厌和他坏不坏、恶不恶没关系,和他占着茅坑不拉有关。
滕无回失踪近百年,六殿日常运转全靠别殿阎王判官搭把手。
这人在的时候讲究“无为而治”,后来也不知道把自己“无”哪儿去了。
楚昙上来前刚把六殿的烂摊子甩出去。也是没想到能在这巧遇。他冷笑一声,这声冷笑落在青年耳朵里挺莫名。
“你……不进来吗?”
楚昙瞥他一眼,没吭声。
又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别别扭扭地进门。
一进家门就能看到供台,香还没有燃尽,兽形香炉里全是香灰,可见这家人供他供得挺勤。
“供的谁?”
青年说:“阎罗王。”
楚昙没忍住嘲:“阎王不管生前事。”
“我知道。”
“知道还供?”
寻常人家真没见过几个敢供阎王的。
青年说:“有缘。”
这话纯属上坟烧报纸了。一个活人,和阎王有缘。什么缘?再看眼香炉,香燃得差不多了,香有二十四谱,每谱香对应的意思也不一样。
楚昙指指香炉,问:“能看看么?”
“能。”青年笑了笑,“不过每次烧完都是平安香,估计这次也……”
平安香,三炷香长短一样,暗指一切平安。
“不是。”楚昙示意青年往香炉看。
三炷香烧得左右持平,中间那炷香矮两边一个香头,小莲花香。青年凑过来,楚昙微微侧身扫他一眼,没忍住问:“你高兴?”
“高兴。”
“高兴什么。”
这问的什么见鬼问题。心里虽然腹诽,但也没耽误回话:“小莲花,好兆头。”
“不知道你们这怎么解读小莲花。在我们那,你烧出这个香,”楚昙说,“趁早止恶扬善,少遭报应。”
青年木住了。
这人说完就走,和进了自家一样自在。
“我住哪?”
住哪?没把你赶出去就算好的了。心里吐槽完,面上又很乖巧地过去带路:“跟我走。”
老房子隔音不好,刚迈两步,就听到天花板上面一阵窸窸窣窣声。青年抬头看看,无奈地叹了口气。
“什么动静。”
“做青。”青年说,“制乌龙茶的工序。”
“谁做?”
“吴……”他皱了下眉,把滚到嘴边的字又咽下去,“我爷爷做。”
“你爷爷?房主么?”
“对。”说着就把人领到房间门口,然后站在门边说,“你住这间吧。门别关,我去拿东西给你。”
人走后,楚昙顺手把门掩起来。
房间里转一圈没有发现,正常得很。唯独……门从里面拉开,差点和门口那人脸对脸。
“你走路没声?”
“抱歉。我来送东西。”
他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也不好找茬。楚昙伸手把木盆接过来,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问:“你有事?”
“一楼你可以逛,二楼三楼不要去。”
“有值钱东西?”
“没什么值钱的。”青年笑道,“我爷爷过两天就满97了,老人家喜欢清净,精神头一天就那么点儿,作为晚辈不希望有人打扰他。”
半晌,楚昙不阴不阳地搭了句腔:“理解的。”
然而心里却在说:理解个蛋,真要是房主掘了我的墓在上面盖房子……那他就是下一只黄狗。
苦水里滚千百年,洗清业障,再入三恶道轮回。
永世折磨。
青年刚走没多久,另一只黄狗就回来了。
“你去哪了。”
“阿嚏——”乔前揉了揉鼻子,说:“没,四处乱转。”
“有闻到什么吗。”
“没有。”乔前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把味道挡住了,时远时近,时有时无的。”
时远时近?时有时无?
要是这样的话,他的骨头不可能埋在地基下面,墓又不会瞬移……至于乔前说的被什么东西挡住,埋下去不知道多少年的骨头架子,寻常人拿来也没用。
……搞什么。
楚昙坐在桌前思考,没发现自己嘴里又在往外流东西。
乔前蹲回箱笼前翻来翻去,想找个擦手布:“楚哥,晚上怎么睡,屋里就一张嘴嘴嘴——”
“嘴什么。”
“你嘴……”
楚昙才反应过来,拿手腕抹了抹下颌,淡定道:“回去别乱说。”
秽厦里恶鬼多,万鬼齐逃弄出来的阵仗虽然唬人,但伤不了根本,只会让他犯困。偶尔静心琢磨个事情,琢磨得稍微一久,就会像现在这样——两边嘴角流出细细的血丝,蛛丝欲断不断,在下颌处结成蛛网。
过门之后,这种情况更明显了。
“所以你找骨头是想治这个?”
“不然?”
他一眼斜过去,冷着说:“找来给你炖骨头汤?”
[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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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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