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没半点热乎气儿,本以为乔前会和之前一样发怵。没想到他这回不仅没怵,还有些高兴:“你以前不高兴了也喜欢呛我。”
“你高兴这个?”
乔前点点头。
楚昙显然不能理解:“……这不是贱吗。”
乔前:“……”
楚昙思索片刻:“高不高兴?”
那人估计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他高不高兴,问完就拿着木盆拎起热水进浴室了。
毛巾顺手丢进盆里,一壶热水倒进去,然后看着雾气往上浮,楚昙忽然想不起来活人是怎么洗澡的。
在底下都是燃火除秽,只有用火才洗得干净。
……就说不想过门。
现在不仅生活习惯要迁就着按活人的方式来,能力也被那道门封没了九成。
他凑合洗完,不太熟练地把衣服穿回去,拉开门说:“你晚上睡……”
窄长的光影从门边斜进来,门敞着,狗不在。
有那个牌子在,乔前就算在这家作恶搞事,也没有判官鬼差敢来制止。大晚上的,不把这人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睡觉都阖不了眼。
刚进客厅,就看到黄狗蜷缩着窝在供台下面,肚子下面压着一个旧蒲团。
“在这睡?”
乔前:“不睡,修行。”
楚昙扭头看了眼供桌:“修……在这修?”
供台上没有画,也没有像。只有供奉的人才知道自己供的是谁。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真心供奉就行,供台上坐不坐、挂不挂那个假物,无所谓。
“不行?”
楚昙:“那恐怕没把自己修干净,又把过去的脏翻出来了。”
“不……不至于吧,我一心向善。”
“他家供的六殿阎王。”
乔前:“……”
“这里供的若是别的,兴许会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楚昙转过脸,说,“不巧,这家供的是阎罗王。你放下屠刀,他可能要来屠你。”
“……”
一直静心趴在蒲团上的黄狗静不下去了,一口叼住蒲团往远了扔:“谁家好人供……”
槽一半赶紧咽回去。
咽完看到他楚哥还在盯供桌,他凑上前:“这供桌……”
说一半又咽回去。
这地方有人供奉,也就是说,被供奉的那位可以在这间屋子里来去无阻。
“你也想到了?”楚昙问。
乔前不确定两人想的是不是一件事,东支西吾说:“这里算是领地,没错吧?”
“对。”
“也就是说……”乔前字斟句酌地说,“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看到、听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是。”
这人问完就沉默了。
“你想说什么。”
乔前:“楚哥,你洗澡脱衣服了吗?”
“不脱衣服怎么……”楚昙闭了嘴,歪过头看他。
两人想的估计不是一件事,要不然他楚哥不会一脸“懒得喷”的表情。很快,那人收起嫌弃,敷衍道:“他看不到。”
只要不起淫心,就看不到。淫心不止是淫,还是所有贪欲。淫心不除,修不成的。
后面那句没讲。
他懒。
乔前大致能猜出来自己问的问题很蠢,转而岔开话题:“楚哥,你刚才想到什么了?”
楚昙:“骨头藏在哪,问一下地盘主人就知道了。”
“怎么问?”
“上香问。”楚昙垂手打开香盒,说,“试试能不能行吧。”
这位活不见神、死不见鬼近百年,能不能找到都是问题。不管,有枣没枣打一杆再说。
他捻出三根香,拿洋火点燃,手抵着三炷香插进香炉。
也没拜。
“不,不拜吗?”乔前问。
楚昙:“拜什么?我不用拜。”
“噢。”
乔前把爪子搭在供桌边沿,低着头自己拜自己的。
屋里有风,香烧得就快。
三炷香燃起的青烟拢成细细一线,悬在香炉上方盘旋不散。
乔前拜完了,睁眼就看到扭成蚊香的香:“这不对吧?”没见过烧成这样的香。
“引路香。”楚昙说。
乔前忍不住用爪子勾了勾青烟:“引路?香知道骨头在哪么?”
青烟晃了两下,线头一样理出来一根。
楚昙侧过身,看着青烟慢慢往前,不犹豫地飘进楼道。
“应该。”楚昙说。
他点香时问了那人,说不好是不是那位给的提示。
“那还不快跟上。”
乔前扭身跟上去。楚昙看一眼供桌,鬼使神差把案上那一满封香抄进袖子里,又捎带手把洋火一并卷走。
两人轻手轻脚跟在引路香后面。
青烟飘到二楼上三楼时,乔前咕哝道:“还真是三楼。”
“什么?”
乔前犹豫了一下,说:“那会儿你问我闻到什么没,其实有,但我不确定,就没说。”
“怎么说。”
“傍晚我在三楼闻到你身上那股味道了,”乔前说,“但就存在两秒,跟幻觉似的。”
说着,青烟不动了。
“怎么回事?”
乔前急得不行,反观他楚哥,依旧波澜不惊、云淡风轻。这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垂眸扫看过来:“应该是在找路。”
说话间,青烟动了动,然后继续引着往前。
“可以了。”楚昙说,“走吧。”
“哦。”
三楼和一楼二楼不同,走廊幽深、漆黑,只有一点惨白的月光。两侧都是房间。
走到某间房门口时,楚昙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
“没发现房间重复了么?”他指着墙纸说,“这张……画着绿叶子的墙纸出现过两回了。”
“你想多了。”
楚昙没吱声,就看着他。
“就这种设计,”乔前磕磕绊绊道,“单数房间是绿叶子墙纸,双数房间是黄叶子墙纸,说明不了什么。”
楚昙动手揭下一片墙纸,总算肯继续走了。
刚走没两步,这人又不愿意走了。
“又……重复了?”
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忍不住槽:活爹……怎么比活着的时候还难伺候。
墙纸铺开,比对着摆好。楚昙点了点墙纸:“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
乔前于是瞪大了他的狗眼。
两张墙纸无论是叶子颜色、角度……都一模一样。
“会有这么巧吗?”楚昙问。
乔前懵了:“什么情况?”
“香有问题。”
乔前现在不敢往前走,只能坐在地上干瞪眼:“这是哪?”
“三楼,你不是来过么。”
“……”
楚昙就近敲了敲门,没人应,他顺手打开房门,进去转一圈后带出来一面铜镜。
镜子往四周照,没看出有异样。
“看镜子。”楚昙把镜子慢慢转向乔前,“里面有什么。”
“吊灯、墙纸……”
“我问你有没有鬼。”
乔前凑近看看,说:“那就是我了,你应该……也算吧?那就是两只鬼。”
“……”
乔前的答案侧面说明一点——这就是最普通的房子。
除了房间重复,其他都正常。
可能吗?他怎么就不信呢。
镜子扔到一边,从袖笼里摸出那盒火柴,火柴头擦上擦火皮,“唰”的一声,火舌朝镜子卷过去。
“你干什么!”
四周都是易燃物,万一着火就麻烦了。
黄狗扑过去想灭火,却被楚昙抬脚一拦:“你真瞎。”
那一脚拦得恰到好处。
被不轻不重地卷到后面,乔前一下子看清楚了,脸色陡然间变得难看:“怎么会……”
烧火那里只余一小撮黑灰。
是纸镜。
乔前哭丧着脸问:“楚哥,这不会是纸做的房子吧。”
楚昙转身往回走,嘴里蹦出两个字:“没奖。”
乔前琢磨半天才弄明白,他楚哥的意思可能是无奖竞猜,他猜对了,但没奖。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楚哥,咱还能出去吗?”
楚昙说:“出不去就在这搭伙过日子。”
乔前沉默半晌,没忍住问:“是不是供台上那位害的咱们……”
他楚哥似乎笑了声。
乔前怔了怔,心说好端端的怎么走后面去了,扭头一看,什么也没有。黄狗瞬间炸毛,他“嗷”一嗓子,“嗷”完鬼哭狼嚎地往楼下跑:“楚哥!”
四条狗腿快要抡出残影,没留神台阶,脚一滑滚下去。
“楚哥!楚——”
乔前闭上眼又嚎了一嗓子,大有破罐破摔的味道。
“嚎什么?”
一只冰凉的手拍过来。
乔前赶紧睁开眼,比见到亲爹还亲切,抱住人手腕不放:“你去哪了?”
“在一楼找出口。”楚昙说。
乔前蹭的一下跳起来:“找到了吗?”
“还没来得及,缺样东西……”楚昙朝他伸手,“把牌子给我,出去要用。”
乔前赶紧想找牌子,找了半天,他一脸呆滞地抬起头。楚昙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楚、楚哥……”
楚昙:“你还有脸叫楚哥?”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能干什么?但这话问了也没用,又不能让处境变好。但还是气,他掀了掀唇,不无讥讽地说:“你就留这过日子吧。”
乔前欲哭无泪地跟着回到客厅,就差跪倒在地,然后对着供桌三拜九叩,求那位大发慈悲放了他和楚哥。
他抽搭半天,憋不住问:“你和六殿那位……有过节?”
“没,不认识。”
他在二殿上任时,那人还无着呢。以前从来没见过,哪来的过节。
“没过节他朝你下手?总不能是朝我……”
“不是他。”
顿了顿,楚昙又说:“他要是想做纸房困住谁,不会火一烧就现形。”
乔前闭了嘴。
楚昙走过去,朝桌案上抖了抖袖笼,香散在桌子上,把残香挑出去后,剩余的归拢起来拿在手里。
“不留点儿吗,万一后面用得着……”
“要用香火借天地灵气。”楚昙说,“少了不够。”
这香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又是供他的香,估计最后还是借到他头上。
火柴“唰”地划亮。
微光照出他眼底的幽沉,他阖起眼,无声地动动唇。
下一秒。
泥丸宫烧起来似的,烫,只有烫。他缓缓睁眼,漆黑的眼珠动了动,抬头往上看。
再从上往下扫看。
一楼客厅,纸糊的房子随意地放在地上。
就在楚昙打算动手毁掉纸房时,香火借来的势一下子泄散了。
楚昙:“……”
这么抠门么,借两秒都不成。白喂那么多香火了。
手指搭在眼尾揉了下,心说他就上来找个骨头……
招谁惹谁了。
[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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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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