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
吴夺忽然停下来,说:“供桌下面有个盒子,里面有捆红线可以用,一会用的时候……记得把纸房放到外面。”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纸房。
“楚哥,他刚才供的……”乔前有点愣神,“该不会是他自己吧?”
他那会差点被迷了心,要不是楚昙拦了他一下,估计这会已经在纸房里了。
“嗯。”
不止青面獠牙和乔前闻到了,楚昙也闻到了……
食物的味道。
对鬼物来说,香点在什么东西上,供的就是什么。
几乎没人肯把自己修出来的灵身供给鬼,一旦供了,不管大鬼小鬼,谁都想来分一口——以前有一脉专门引成了气候的鬼物上路。
只有他们喜欢用这个办法。
“把纸房拿到外面去。”楚昙回过神说。
交代完乔前,他照着吴夺说的地方找到了那捆红线,说是线,但又不太像。
红线摸着有些凉,周围缠绕着雾一样的东西。那根线只有拿在手里才活,放进木盒又不活了,看着和普通的蜡线没两样。
“这什么线?”乔前问。
楚昙摇了摇头:“没见过。”
红线似乎扯不到尽头,楚昙用线编出一个网,编完埋进香灰里,想用火燎一下,香灰埋着燎过的线只要碰上脏东西,能立刻就燃。
但这根线不同。
落到灰堆里后,红线再次变回普通的蜡线。
“楚哥,它们好像……”乔前盯着纸房一脸紧张地说,“要出来了。”
垂眼看去,寿衣已经不再流动了,裹挟缠绕的雾悬在半空,它们在等,等最后一点雾从寿衣上挣出。
寿衣后面,只剩下最后一张闭着眼的青面。
它快要醒了。
来不及想这根线哪里有问题,楚昙迅速抬手落网。
似乎感知到危险的气息,青面突然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仰着那张青面朝某个方向看去。它在看的……
乔前被吓了一跳,指着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珠说:“楚哥,它能看到你!”
那里面有一张红网,还有……
楚昙。
手一抖,网彻底落了下去。
被困进纸房却能看到外面……这鬼东西可能有年头了。晃神间,听到乔前轻声说:“楚,楚哥……你好像多捆了一个。”
“哪个?”
线慢慢收紧,楚昙低下头,看到同样困在网里的吴夺。
“……”
真成吃罐头了。
“有办法把他弄出来吗?”乔前问。
楚昙:“没。除非解开。”
乔前有点不忍直视,说:“……算了,烧吧。”
这线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也不确定能不能行,手拢着火,找准了落点,这才把火柴丢进去。
火焰一瞬腾起。
秽物静了一瞬,然后慢慢抬起脸,一张张脸上堆满讥笑——火灭了。
下一秒,半空掉下来一个人。
食物突然没了,秽物这才有点急了,一张张青白紫面扑向吴夺,又被收紧的线乍然扯回。
“怎么回事?”乔前问,“他怎么没事?”
“不知道。”
楚昙盯着看了半天,见秽物没有挣脱的迹象,稍微放了点心,他转身回到客厅,找了一些能用的准备带上。
“我进去看看怎么回事,你留在外面。”他说,“半小时后我要是没出来,就把纸房烧了。”
乔前点点头,等人进去后,搬了个板凳守在边上。
天这会已经黑了,周围闻不出秽味,隐隐约约有一股青茶味。人快要死时,身上的气味不再有肉身遮掩,反而会清晰一些。
他仰头朝三楼看去,老人依旧坐在那,一动不动的。
整个人和枯竹朽树一样没了生机。
他快要死了。
-
眼睁开,又是熟悉的画面。屋里空荡荡的,没见到吴夺。
楚昙愣了一下,他记得自己进来之前,那人已经准备进屋了。余光扫过那几张沙发,那边没关窗,抬眼就能看到——外面空荡得很。
原来的高树矮树都没了,屋外浮着黑色的纸灰,久悬不落。
楚昙看一眼就看明白了。
这里是青年为了防止自己出去,临时搭的一个空间。
很潦草,想从这里出去并不难。
楚昙抬脚准备出去,步子迈出去又刹回来,
……外面都烧干净了,这里怎么没事?
怔愣间,听到偏门嘎吱一声,有人来了。
门后,青年垂着眼走出来。
他似乎看不到屋里有人,默默抱着茶叶罐子来到客厅,罐口对准保温瓶倾倒下去,差不多倒了半罐茶叶,沸水流进去,洗了一遍茶,再重新往里注水。
楚昙:“……”谁这么喝茶?
茶在那焖着,青年找出供桌下面的盒子,转身上了三楼。
“哥。”他在门口叫了一声。
他叫哥的那个人,是房主。
也就是吴夺的肉身。
楚昙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肉身这么老了,灵身却一副很年轻的样子。就像是……他有意让那副肉身衰老似的。
他跟进去,看到青年从盒子里摸出那根线,手拉着两边,在那人指间绕了几圈。
吴夺垂着眼,一直没什么反应。
“他们说……”青年松开手,“他们说有办法。”
一动不动的人忽然动了一下,他睁开眼,转过去看着青年:“现在收手来得及。”
嗓音受了风,有点哑。
青年摇摇头,固执地重复道:“他们说有办法。”
吴夺气笑了,笑完闭上眼,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青年也没再说什么,拎着红线下楼了。
楚昙隐约觉得,那根线应该和自己被困在纸房有所关联。
果不其然,青年刚下楼就用手里的线缠住了纸房。
接着,青年绕着纸房倒转一圈,绕到某处时,一晃不见了。
应该是进去了。
那张黄纸是楚昙看着烧干净的,这一进,就没有出来的可能性。
片刻,偏门再次打开。
新一次轮回开始了。
这里已经成了青年的执念,红线一端缠着纸房,一端缠着吴夺的手。这根红线连起他和吴夺,所以……这个人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楚昙打开门走出去,再睁眼时,看到自己就站在房子门口。
他抬脚走进去,这回对了,屋里不再空荡荡的,一眼就能看到伏在网里,还在不断挣扎的秽物。
听到开门声,里面的人几乎立刻转过身来。
目光落在门口,看到楚昙带进来几片不明显的纸灰。
吴夺愣了一下,问:“看到了?”
“什么?”
吴夺:“宁白的执念。”
原来那个纸糊的人叫宁白。楚昙“嗯”了一声,接着说:“但没看懂。”
吴夺沉默片刻,说:“等等就知道了。”
“我带了东西进来……”
“不用,用线就够了。”
这人用指腹捻了捻蜡线,捻出一根往外拉。楚昙这会才注意到,线在他手里不活,就和普通的线一样,但线的那一头,密密麻麻的网眼不断流出血红色的雾。
而那张网里,一张张青白紫面耷拉着眼。
不声不响地伏在那。
吴夺扯着红线走到门口。楚昙跟上去,看他在几棵矮树之间徘徊,像是选择困难一样。
“你选一棵?”
“不都是死物……”楚昙随便指了一棵槐树,“这个吧。”
红线松手绕出去。
“你不觉得……”楚昙拧起眉,“它们太安静了吗?”
“上面这些在给其他秽物打掩护,估计想找机会逃……”吴夺轻声说,“但来不及了。”
楚昙弯下腰看了眼,最底下藏着一张很眼熟的青面,它已经快要从网里钻出来了。
钻的地方有个不大不小的缺口。
楚昙伸手想拦。
“不要碰。”吴夺突然叫住他。
晃神间,一张张青白紫面迫不及待从网里钻了出来,无数只眼睛同时转动着,用一种讥诮的目光盯着两人。
楚昙:“……”早点拦兴许还能救一下。
他刚要后退,却看见秽物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了回去。
绑在槐树上的线一瞬绷直,上面的红雾在飞快流动着——人脸霎时僵住。
最先出来的那张青面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它啸叫着扑来,却被红雾死死勒住。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很快转为枯槁萎黄的败相。
只要是活物,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一丝活气。
哪怕秽物也是。
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丝活气越来越微弱。定睛看去,青面更青,紫面更紫。白面更是……和冷库里的冻猪皮一样,死白。
没有一丝丝活气。
就像是……
被吸干了寿命!
而那棵树却活了。
它一点点抽出新枝,萌发新芽,一点点撑破纸房。纸裂开的微响落在耳朵里,纸房里都是假的,真的在这里反而格格不入。
“秽物的寿都被这根线吸走了。”吴夺说。“有了寿,树就活了。”
楚昙怔在原地,之前没觉得这人有多危险,现在却……他怕不是真的扯了个大麻烦出来。
“现在知道了?”他低着头朝楚昙看去,声音依旧很温和,“宁白的执念。”
“……偷我的寿,续你的命。”楚昙木着脸说。
吴夺点点头,看着蜡线说:“只要我肉身咽气,纸房就会把寿偷过来。”
扭头看到楚昙一脸不爽。
“寿线只够用一回的。而且,我肉身还在外头撑着呢,没咽气……”吴夺弯了弯唇,“一会儿出去再咽。”
楚昙:“……我谢谢你啊。”
“这怎么出去?”他指了指纸房,“当初糊得比较结实,纸都撑破了还能用……这回你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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