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楚昙看一眼堂屋的钟，“快了，再等等。”

吴夺：“等什么？”

“等这里烧干净。”看他脸色有点不对了，楚昙皱起眉，“很着急？等五分钟都不行？”

“……不是我急。”

吴夺转过脸，看着他说：“当初做纸房的时候怕火一烧就没了，里头用了不少黄裱纸，纸房不全是秽物，也有一些灵物，烧了的话……房子是没了，但相还在，照样出不去。”

“到时候……”

漆黑的眼珠转过去，看着远处说：“这里会成一个没有出口的相，能出去，但要花时间。”

楚昙：“……”

“你会搭相，应该知道相会随主，”吴夺低下头，“主人死了，相也会封死。”

楚昙：“……”

“除非比我厉害，可以开相出去，那这里也会跟着消散。”声音顿了顿，“不然就会被相强行留在这。”

楚昙没吱声，因为无声可吱。

“要是乔前烧掉这里，靠你自己能出去么？”吴夺侧过脸，很认真地问。

纸破了依然能用就说明他在搭这个房子的时候并不弱。

甚至有点厉害。

“能么？”问了也不听吭气，于是又问了一遍。

没咽气就能……

但吴夺那副肉身很可能撑不住……直接咽了。楚昙皱了皱眉，反问道：“你做的房子……你不知道出口在哪？”

“以前知道。”

吴夺说：“后来宁白嫌没**，自己改了出口，而且房子是他在住，我拢共也没来几次。”

“不然还是供鬼吧。”说着又垂手打开香盒，捻出四根香想点。

楚昙：“……别吧。”这人一言不合就想供鬼。

“你有办法？”

楚昙回忆着纸人进房时的画面，转身奔进屋里：“宁白是倒着走的。”

出口，应该就是偏门。

他推开门，转身以倒着的方式走路。吴夺也跟进来，看他阖起眼，几步就退到了屋外。

“你身后有树。”

光听声音就知道没出去。楚昙睁开眼，看到吴夺走过来，说：“房子认主，宁白倒着走行，别人可能不行。”

他转过去，倒着往后走几步。

退到某处时，右脚乍然消失，吴夺撤回来，没再往前走了：“我倒着也能出去……不然我先出去，然后用香引你出去？”

“行。”

刚说完行，就闻到一股火烧味，抬头看去，屋瓦被烧得冒烟。吴夺看了一眼，说：“都烧起来了，可能只够我出去的……来不及引你。”

“你肉身最多能撑多久？”

“半小时？”

“……”

楚昙沉默半瞬，说：“那你出去吧，叫乔前拿着我的牌子回去，找……”他也不知道找谁。

除了那位，其他八位都能找，就是丢人。

楚昙憋了一下：“找……”

“找谁？”

“不找谁。”楚昙硬憋了回去，“乔前是恶鬼，叫他附你的身，他能替你撑一口气，等我出去你再咽。”

“恶鬼附不了我的身。”

黑烟腾到空中，屋里有灵物，烧得没有那么快。吴夺皱了皱眉：“你会附身么？会的话……附在我身上，附上了就能一起出去。”

“灵身不行，附不上去。”

附身也得有东西附才行。

吴夺转过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不然……”

楚昙几乎立刻就听懂了：“你想附身？”

“对。”

楚昙木着一张脸说：“不是那么简单，你可能附不进来……”

远处腾起火焰，能看到火焰，烧得就快了。吴夺走过来，绕到楚昙身后说：“我试一下？”

话音刚落，人就进去了。

楚昙听到自己用一种很陌生的声音说：“附进来了。”

“……”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原地转了一圈，被那人挪动着双腿往后退。一侧的牙轻微磨响，明显不高兴了，但又不能说什么。

楚昙算半个鬼，之前吴夺供鬼时，他也受影响了，只是没说。

这会食物就在自己体内……意识拢不起来，木偶一样被吴夺提着走。

“快出去了。”身体里装着的人说。

楚昙闷声不吭地抬起手，指骨蜷起来搭在领口上，随时准备把人从身体里掀出来似的。

眼前乍然一亮，短暂的适应后，看到纸房被烧得摇摇欲坠。

出来了。

几乎在走出来的瞬间，楚昙攥紧手指一扯——

手指触到身体里的人，却没扯出来。

里面的人也愣了一下：“你拦我了？”

“谁拦你了？扯看不懂？”

吴夺：“……”

他抬脚想往外走，站在槐边的人却没动，楚昙能感觉到附在身体里的人想出来，却……被锁在里面一样。

灵身回到肉身后，通常不能立刻离体，但这又不是他的肉身……

他垂下眼，看到自己用手拢了一下纸房。

原本烧得很慢的纸房在对方拢了那下后，瞬间烧成灰烬。

“先进屋，去供桌前让我下来。”

接着，腿又被挪动着朝前奔。

楚昙满脸不爽：“别用我的腿走路。”

“噢。”

噢完还在用他的腿走，直到门口才反应过来，步子紧急刹住。

“抱歉，我以为在用自己的腿。”

“……”

可不是么，两人现在共用着一双腿。

屋里没有灯，暗得很。

两人刚进屋，迎面撞上准备出来的乔前。楚昙看他一眼，问：“干什么去了？”

“去楼上看那个人在不在……”

楚昙快步走向供桌，问：“不在了？”

乔前“嗯”了一声。

“刚才还在呢，我还看到他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再一抬头人没了……”说着就低头嗅过来，皱眉问，“你身上怎么有那个人的味道？”

问完才想起来似乎没见到那个人的灵身。

再顺着想到之前……

“他被吃了？”乔前又闻了闻，“有剩的？你打包出来了？”

楚昙：“没。”

“你没打包？”乔前咽了下喉咙，明显不信，“一口？就吃一口。”

以前活着的时候，楚哥偶尔会用食盒打包一些吃的回来，糟鲥鱼、西施舌、酥炸乳鸽……

食物的香味会从食盒里透出来。

一闻就知道打没打包。

“楚昙”突然刹住，楚昙听到自己又用一种很陌生的声音说：“你想吃谁？”

他嗓音听着有笑，也很温和，却不是楚哥的声音。

但脸又是那张脸。

他似乎对这事很感兴趣，问完就歪着脑袋瞧过来，一副笑模样。

身上瞬间冒出一股寒气，乔前知道，那绝不是楚哥脸上会出现的表情。脚被钉在原地，也没心思想着吃了：“楚哥？”

楚昙阖了一下眼，又睁开。

“是我。”

乔前有点毛了：“……那刚才？”

他一眼斜过去，不冷不热地说：“你不说我打包了？吃的在说话。”

乔前：“……”

附在身体里的人转过脸，弯着眼睛看过来，看着很温和。乔前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你能……你能别用楚哥的脸这样笑吗，很……很诡异。”

手指动了动，楚昙一脸烦躁地闭眼又睁，手再次攥紧一扯——

这回用的力气更大，一道虚影被扯飞出去。

两人看着那道虚影落在屋外。

虚影迟迟没起，乔前愣了愣：“摔咽气了？”

“……鬼知道。”

楚昙顺手收拾了下供桌，转头说：“去收拾一下东西，今晚就下山。”他莫名觉得今晚不能留在这。

乔前一愣：“东西不找了？”

“明天再回来，”楚昙抬眼看着屋外，轻声说，“这山让我觉得不对劲。”

“好。”

应完赶紧回屋准备收拾东西。

屋外，半实半虚的灵身站起来，朝楚昙弯弯眼睛，然后什么也没说，抬脚往后山走去。

楚昙愣了愣。

……他好像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楚哥，收拾好了，走吗？”

他顺着楚昙的目光朝屋外看去，没人。

“嗯。”

走了没两步，楚昙忽然问：“我进去的时候，外面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除了刚才说的，别的没了。”乔前想了想，“……哦对，你们进去后没多久他就动了，还去厨房吃了一顿。”

“吃的什么？”

“席，豆腐饭，办丧事的素席。”乔前舔了舔唇，“席就摆了一桌，他也请我吃了。”

楚昙点点头，没再问。

脚步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乔前对走夜路这种事并不怕，怕的是一惊一乍。那种没有防备，却冷不丁钻出来的恐惧，才会让他心里那道防线彻底垮塌。

“楚哥，你们进去都遇到什么了？”乔前问。

身后的沙沙声不断，却没人回答。

乔前迟疑一下，扭头问：“楚……”

等他看清身后那人时，瞬间没声了。楚昙没明白他那是什么眼神，回过神问：“你见鬼了？”

“你……”乔前抖着手，“你的脸……”

“脸怎么了？”

这里没有镜子，只能擦亮一根火柴，就着光朝映在乔前眼珠里的轮廓看去——

脸还是那张脸，但……

眉眼间一直被他嫌弃的稚气突然没了。

他那张脸多少年没变过了，一直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现在却……一下子多出去十岁。

“……”

楚昙盯着眼珠里的轮廓，突然气笑了。

他刚才一直在想，为什么吴夺附了身却不能正常出来，为什么他会觉得吴夺像被锁在里面，又为什么……

明明闻到骨头就在房子里，却一直找不到。

甚至线索后来全断了，再也闻不出半点气味。

寻常人拿他的灵骨确实没用，但不寻常的人拿了就很有用了……

比如给自己添寿。

吴夺说相随主，其实不止相会随主，一些有年头的，有灵的都会随主。他身上有自己要找的东西，进来时容易，要出去时……那东西不愿意了。

于是扣着他的灵身，留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想明白后，楚昙看一眼乔前，边往回走边说：“你一个人去旅馆住等着我？我去不了了。”

乔前艰难地咽了一下：“你的脸……”

“被人偷寿了。”

[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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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