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辰最终尸身又被他钉在了玉龙柱最后一块地方,胸口完好的皮肤被撕裂,黑血汩汩冒出。暮月被送出几十里外,确认人已经离开后,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身后尸山,身前是洛星辰高高挂起的遗体。
洛星辰从来不做没有理由的事情,他宁肯就死也要挡在暮月身前,暮月怎么能头脑一热就傻傻冲出去。
她顺着柱子爬上去,终于伸手去合上洛星辰双目,又慢慢从尸山那狭窄的空隙中失神地滑坐下来。
变天了,仇恨和痛苦都还没有酝酿到手中打造成刻骨的复仇之刃,她就被推着往前走,一波又一波巨浪将自己冲刷到了生的彼岸,踉踉跄跄回头看,移花宫已经殍尸千里。
青辞殿……从未有过的强烈恨意几乎瞬间顺着所有黏腻血腥的空气爬满肺管,在脊柱处疯长。她看着天上不知何时落下的雨滴,开始是一丝丝,后来越下越烈,撕破虚空,落到地上打着响,击成血汪汪的水洼。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毁掉我来之不易的家……”暮月恨声道,跪在雨幕中,浑身如死寂般冰冷。
……
她彻底不爱笑了。
宁衣再次坐到她床边,手里捏了只丑丑的布老虎,忧心地看着没什么反应的暮月。
暮月此人笑点奇低,从来没有不好哄的时候,时时刻刻神采飞扬,偶尔低沉也绝对超不过三秒。许多朋友都说,要是自己容易心情低落,精神内耗,那么一定一定要有一个像暮月一样的朋友,跟阳光普照大地似的,所有的能量都跑到她身上了。
从残破的移花宫回来后,暮月就再也没有过一个笑容。
宁衣心疼的要命。移花宫全灭这件事情已经传开了,谁知青辞殿那边直接抢先宣布元气大伤暂时关闭殿门,谁都知道这几日内青辞殿与移花宫必定是悄无声息地战了一场。旗鼓相当的两大帮派,绝无可能让移花宫单独全军覆没,这其中定有古怪。
暮月现在跟个木头人似的,没有拒绝常规的吃饭睡觉,也没有任何寻死觅活的征兆,只是经常发呆,有时候盯上一个角落就是大半天,不管来的是谁也不能激起她半分兴趣。
亲手打磨苦难,再咽下并消化掉血海深仇的样子,是没办法如往昔那般光彩照人的。
她身形本来就纤瘦,现在变本加厉,进食越来越少。宁衣心里焦急,也怕她有一天闷不做声就去找青辞殿报仇,日夜守着,有时候把她搂在怀里讲故事,有时候多喂给她几口饭。暮月还算听他的话,虽然多半不会有回应,但多少会配合着把喂来的饭忍着恶心吃干净。
她其实睡不着,每次进入梦里,都逃不脱梦见移花宫那座尸山,还有被血染红的银河,百花枯,金玉碎,一切繁华好像昨日。
“你看,这是越师兄送来的,他几年前,娶了千山峰的洛雯师姐。”宁衣将一个漂亮的白玉镯在她眼前晃了晃,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手腕:“羊脂玉的手镯,对女孩子养肤是很好的,大师兄送来时,一直愤愤道,让我以后百分之百听你的话,不能忤逆半句。”
暮月垂眸去看,伸出指腹摸了摸,她声音干涩:“他,娶了洛雯师姐吗?”
她总算肯开口说话了,宁衣又惊又喜:“是!是我们当年认识的那个黄衣师姐,和苏师姐她们常常结伴的,人很好,经常请你吃糖葫芦,还记得吗?”
暮月轻声道:“记得,是个很美的师姐,和初生的朝霞一样。”
太久没有回去了,大师兄也娶亲了,可惜,娶的不是那位他一开始便喜欢的陆梦陆师姐,不过想想很正常,大千世界,谁又能和第一次心动的人走到最后?何况越明那是的喜欢并不纯粹。
是啊,不过是互相喜欢了一场,好聚好散,不会改变什么的。
“宁衣,”暮月忽然开口,眼神落在那手镯上,没有半点挪动:“你要是后悔了,就走吧,我也会离开这里,娶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好处了,我现在谁也不是了。”
宁衣一愣:“你说什么?”
暮月继续无知无觉道:“你的家族还可以兴起,在你的带领下只会蒸蒸日上,而我终生不会再加入任何家族,对你没有任何助力,你该去完成族人的愿望了。去找个适合你的宗门女子,我,你就不用管了。”
视线一阵散漫的乱晃,宁衣那张带了薄怒的脸忽然逼近,与她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暮月这才将嘴闭上,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话,怔怔和他对视。
他就是在生气,连那眉眼处都多了几分凶狠的戾气,嘴唇紧抿着,咬牙狠狠看着她。暮月被看得心虚了,还没率先低头,唇上一凉就被人堵住。
在这种情况下进行如此亲密的举动,自己灰头土脸,实在是难看极了。暮月一僵,宁衣却抓着她的肩膀顺势闯了进去。他这人守规矩得很,婚前不能做的,就一样都不会做,那怕是能做的,也要讲究发乎情止乎礼,更是从不曾强迫过暮月什么。
只有这次是例外,宁衣气得呜呜叫,又怕自己动作太激烈伤到了她,一边赌气一边压住她密密匝匝地亲。
喘息渐渐扩散开,宁衣缠起人来凶的没办法,暮月只好让着他躲着他。这人像被激发了凶性的动物幼崽,乘胜追击追着啃咬,每次下嘴又很轻,委屈地泄着愤,暮月推不开他,伸出去的手就拿不回来,被他握住,包在发烫的手心里温存。
激烈又缠绵的吻终于分开时,暮月还没有松口气就被扯进他怀里,宁衣这次生气可真是动真格,把人圈的死紧不撒手,看起来一点也不讲情面了:“刚刚的话,不许再说。”
暮月从没有见过他这么强势的样子,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也咬人,兴许这一下是真的刺痛了宁衣,她也感到一阵羞赧。可对自己的自信正在断崖式下跌,而在喜欢的人面前,一切失落只会加倍放大。
她连家人也护不住。
无极天女,成了最大的笑话,不过是流了一身血,她竟然虚软成那样,甚至最后洛星辰还在时也无法带着他全身而退。
是会让人散尽灵力的药粉,君白早就掐准了可能有援兵,也许季安城民众救援之时,不少人就中招了,所以移花宫外围还有许多不是宫中人的尸身。
可她也一样中招,这不一样,她有更多的责任……手握移花宫给予的一切,她应该救很多人的,应该保下移花宫,甚至应该复辟她们的一切。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到,反而是护着她,让洛星辰最后死在她的面前。
她这样不堪一击,枉那么多长老悉心栽培。
宁衣不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捧起她的脸,严肃道:“看看我。”
暮月微微收回意识,看向他。宁衣把她一只手贴在脸颊处蹭了蹭:“公主。”
暮月心一颤,零散的回忆冲上脑海,嘴里尽是苦味。
“就算宫殿被烧毁了,王室覆灭了,你也是移花宫的公主,”宁衣对她说着:“成王败寇,不过是一代人打一代人的江山,你输了,我陪你东山再起,再为你打回来就是。”
“你不是神,无法预知未来,为什么这样折磨自己?”宁衣微微叹气,把她搂得更紧了,心疼不已:“你被阻隔在外,是你姐姐他们的意思……他们把你托付给我照顾,便是预见了此战,想到最坏的可能,希望保护你。”
暮月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宁衣垂下眼睛,有些哀怨:“我原本想的是,你经历变故,短期内应该不想儿女情长的事情了,我陪你慢慢走出来就是了,不管是报仇还是重建宗门,都跟在你身边……可是,你今天居然告诉我让我另娶她人,我好生气。”
紧接着他又说:“可我更害怕你真的走了。”
暮月终于眼眶一酸:“对不起……”
宁衣亲了亲她,低声道:“不许这么跟我说话了。我不是你的外人,你现在不想嫁给我了,我就再跟着你,十年,百年,千年都行,只要有一天你想了,就告诉我,不要赶我走……”
“我会一直一直守着你的。”他承诺道。
暮月反手抱住他,两人交颈缠抱,都恨不得用尽力气将自己揉进对方体内。
别人说这样的话,暮月总是一笑而过,但宁衣不会。
她曾经对他的“后会有期”便是一句安慰的戏言,可宁衣回复的那句“后会有期”,却是他努力发展宁家庄直至成为天涯城一大门面的结果。
如此才会有机会来到金营,接到艰难的菏泽探岛任务,再与暮月相逢。
这次也一样。
终于,她在他熟悉的怀抱中沉沉睡去,也是这么久以来脱离缠身已久噩梦的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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