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天都的主人抢了个寡妇回来做压寨夫人,并且不留情面地宣布不日成婚。此女相貌平平,浑身无半点修为,这一举动已经令人匪夷所思,然而更荒谬的是那女子夫君才死了不到一年,还是没过守孝期的一名新妇,每日哭着闹着要守卫放她出去。
此等奇闻之前从未有过,这位楚宫主似乎生来就对女人不感兴趣,就连当年青辞殿那位名满天下的绝世美女一梦盛孜小姐,都在他面前讨不了半分好,落得了秋氏灭族的下场。
这突如其来的异常举动,还真是令人议论纷纷。有人以为定是这小寡妇身上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有人猜测这道貌岸然的楚宫主指不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总之,一切捕风捉影的故事都摸不到真相的尾巴。
暮月对着这偌大的凤箫天都陷入沉思,这里所有的宫门都是一个造型,以她的方向感,居然也会走到哪都会迷路,总不会整座主殿就只有楚翎一个人在这瞎走动吧?
不会,一定有什么门路,只是留给她讨价还价的时间实在是紧迫了些。
暮月走累了,这具身体哪里经得住她这种急性子日夜没个消停的非人消耗,干脆往这冰冰凉凉的白玉砖上一坐,裙摆散开,对月相照。
她那日被带走之前授意东风在外传播那么多流言蜚语,一人一口唾沫,简直是把楚翎的名声掼在地上打,面子做帚扫大街,他还能面不改色地关着她。
不是没想过直接一路杀出去得了,只是其一她已经成过神,不想平添杀孽,其二,身体受限,心有而力不足。
她坐了一会儿,长廊上便出现几个俏丽女郎,手中端着大小不一的首饰盒,正满脸喜气地走来。见月下清辉散落一地,暮月悄无声息坐在地上,众女大惊:“……小姐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暮月见惯不惊,凤箫天都不知道是不是养了一群缩头缩脑的雏鸟,一惊一乍的,她跑了多少次就被手忙脚乱的侍女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扶回去。
那些红衣的侍女生的都很美,看着水灵灵俏生生的,与凤箫天都这庄重肃穆的颜色大相径庭,像寒冬之中一束束开在枝头的红梅。一左一右两个侍女搀扶着她又穿了多少回廊往回赶,暮月被这路线绕得头晕,挣开她们的束缚,断然道:“不回去,太闷。”
“小姐,宫主说了,您要是觉得闷,随时吩咐他陪您出去走。”左边扶着她的侍女娇笑了一声:“宫主对您可真是一心一意啊。”
艳羡,奉承,还有难以察觉的妒忌。
暮月看着左边这位,此女容貌美极,鲜润艳丽得好像一颗樱桃,遂笑道:“我这副模样,你觉得他凭什么对我一心一意?不如让你来试试?”
那侍女脸色微变,违心道:“旁人议如何议论做不得数,外貌只是其一,宫主如此看重小姐一定是有许多理由……我等怎么敢胡乱猜测呢……”
“哦,看来你看不上楚翎,那你呢?”暮月无所谓地抽回左手,拉过右边那个略胆小但看着贞静安分的侍女,语重心长道。
这整个凤箫天都,敢对宫主直呼其名的,目前还真的只有暮月一人。左边侍女心头惊诧,眉头一皱,有点慌:“凤箫天都规矩森严!小姐请勿妄言……”
这两人分明是这群侍女中最出挑的,从第一天来到这里就开始有事没事献殷勤,看着乖巧,暮月已经从日常吃食中随手倒掉十多次各异的奇毒了。
这凤箫天都外围的仆从皆是素衣,崇尚的是从前凤鸣天宫传统的清雅别致,唯独这一支花枝招展,想来是这位楚宫主幕僚千挑万选出来的近身侍女。
近到什么距离就不好说了。
右边那侍女小巧的鹅蛋脸上同样花容失色:“不敢不敢不敢!小姐是宫主带回来且亲口承认的未婚妻,更是交代过凤箫天都上下都必须将您视作宫主亲临,我等怎么敢随意攀附,还请小姐千万别这么说。”
真像被驯化了的家仆,暮月看她们一眼,分明都是些美人,也许有的早已在楚翎床上走过一回,现在却没有一个敢和她这样没权没势又容貌修为平平的乡野女子撕破脸的,大约楚翎治理内务也一样雷厉风行。
就这样被架回楚翎的主卧寝殿,暮月才旋身坐下,倒了盏茶的功夫,目光刚从茶盏上移开,楚翎立刻便出现在门口。
这些时日,他每时每刻都恨不得陪在她身边,只是外界声音太多,这些年来逐渐复苏的凤鸣天宫旧部迭起,被他收在麾下后,个个野心勃勃,蠢蠢欲动。
他瞧见暮月还规规矩矩待在这里,脸上显而易见地浮现出一点笑意,走过去,俯下身来似乎想要抱抱她:“姐姐待闷了吗?我陪你出去玩吧。”
“我劝你没事少在我面前晃悠。”暮月还没喝上,借着手中茶盏抵住他胸口将人推开,楚翎那身华服上顿时污了一片。
“别生气,”楚翎接住那茶盏,指尖还没碰到暮月手腕就被洒了一身,他脾气好的不可思议,找了个凳子坐在她旁边:“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们,很快我就会把那群多余的人全部处理掉,省的碍了姐姐的眼。”
暮月皮笑肉不笑:“你这是让我别生气,还是在警告我,下次乱跑,她们所有人都会横尸于此。”
楚翎身体顿住,轻轻抿唇,恳求道:“不要这么对我不留情面,好不好。”
这是承认了,表情还摆的好无辜。
有件事她早就想问了,暮月不客气地换了个凳子转了方向:“少跟我拐弯抹角,你怎么找到我的?”
一支灵筒自袖中滑落,在她面前晃了晃,他自如道:“姐姐,这可是你专程留给我的。”
那么早?暮月看着那几分眼熟的灵筒,连她心里都忍不住窜出一股寒意。
楚翎早已在那日就扮作禅座弟子认出楼小然肉身中的她来,难怪……当时花见化作臂钏挂在右臂,他那只放在她右肩的手落下之后,可不是早就清楚明白?
“十年,长进不少。”暮月斜眼一睨。
楚翎双眼含笑:“我说过,会跟上姐姐的,如今只做到了一两件小事……我们以前明明是两情相悦,你就真的那么不想回到我身边吗?”
暮月奇道:“谁跟你是两情相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整整两世,这还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楚翎愣住:“月儿姐姐……”
暮月懒得看他:“你没资格这么叫我。”
场面僵硬,跟他待在一起,连空气都粘稠到难以忍受。
“宫主,您请的人来了。”一道声音恰好打破僵局,赤金羽衣的一名近侍上前跪下。
暮月利落地起身离开,对楚翎的事情半点不感兴趣,楚翎闪身拦住暮月,他终于展露出几分强横和**,握住她肩膀,黑眸深深如寒潭:“你走不了,一会儿我们谈谈吧。”
暮月打掉他放在她肩上的手:“别碰我。”
下一秒她就被人拉进怀里,楚翎按住她挣扎的双手,低语道:“我叫来了千域的人,还有你的朋友。月儿姐姐,上次是我不好,我们一起去见见他们好吗?上次成婚,我叫了他们,你真的很高兴。”
暮月大怒,立刻明白他这个叫是什么叫法:“少在你自己的世界里自导自演,爱唱戏就去搭台!”
楚翎笑着贴了贴她的脸,语气温柔至极:“姐姐陪陪我,求你了。”
看似恳求,实则已经牵着她的手强行往外带。
暮月自己乱逛没逛出来个什么名堂,等到被楚翎牵着往外走的时候,庭中一处桃花树矗立其间,穿过长庭花叶回廊后竟别有洞天,玉龙盘柱,金镶玉缀的华美宫殿像是盛开在华巅的垂泪金蕊,一道绚丽长河自巍峨宫殿中错落而下,布局与移花宫极为相似,她看着难免恍惚。
其实那天从千域回来之后,楚翎就悄无声息地带走了叶相思和叶清风。暮月知道他们只是被软禁起来,似乎并非受到苛待,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可如今凤箫天都大堂之上,除开千域的四位长老,竟然还有舒书安隐嫣白等人,见到楚翎若无其事地推门而入,他们脸色颇有些精彩,她暮月心里亦是有些不安,面色凝重起来。
楚翎笑道:“别紧张,姐姐。”
叶相思冷眼看着楚翎,她秉性刚正,最恨叛徒。虽然暮月与她相伴不过数年,出师很早,但暮月一生所为无不正直,十年过去,在她心里仍是认可疼爱这个小徒弟:“恬不知耻,下流之辈。”
舒书连忙拉着叶相思:“前辈……”她也打心底厌恶楚翎,可深知力量悬殊,他想做什么,她们大都无能为力,眼看着楚翎带着个陌生女子姿态亲昵地走进来,心里更是反胃。
暮月若是还在,不知看见他会是何等恶心。
“师父莫气,”楚翎十分轻松地回应着:“当心伤了自己。”
他竟有脸称呼叶相思为师。
叶相思怒目圆睁,一声峥响后,雪亮的宝剑再次亮出,她身后连同叶清风、安隐等人也在这里严阵以待:“凤鸣楚氏!满口胡言!”
“师父有什么不满,弟子理应代劳,”暮月挣开楚翎,将他一推,上前对着叶相思拜下,仰起脸微微一笑:“弟子暮月拜见师父。”
这声宛如平地惊雷,炸的众人不知所措,舒书双腿一软,不可置信地上前抱住她胳膊左看右看,叶清风如遭雷击,叶相思持剑的手腕则微微一抖:“月儿?”
“怎么可能,暮月死得魂都找不着……”舒书反复确认着,喃喃道:“暮月可不长你这样,你说,当年在千域我们一起吃过哪些地方的……”
“山下云镇酒糟鱼,五尺巷阿方家的桃片糕,雪顶荔枝冻……这些算吗?”暮月掰着指头数着,看着舒书陡然睁大的双眼,垂眸笑道:“你如今实现了梦想,我可还没有机会去你那青眉宗蹭一回。”
“真的是你,”舒书一个熊抱扑了过来,痛声哭道:“如假包换啊!”
楚翎被暮月推开后就识趣地退了出去,给他们留出说话的空间。
叶相思放下剑,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真是月儿吗?好像做梦一样,我原来只当是那小子失心疯……”
“是我了,为了躲他,我耍了不少花招,却早就被识破了,”暮月微微叹气:“还有幸能寄宿到这具身体上见你们一面……此事说来话长,叶师叔可否帮个小忙?”
叶清风此人低调,众人只知他是靠着妻子萧青叶才稳坐副宫主之位,修为平平,无论哪方面都只能算中等。然而他唯一擅长的术法是领域覆盖,暮月却是知道的。
叶相思与叶清风乃是旧交,全力培养暮月时,曾经让她用千里传音破叶清风凝聚的领域,然而直到暮月上一世身死也未曾攻克这个难题,可见叶清风此道精绝。
楚翎抓了他,还真是给暮月一个突破的缺口。
只是他如今实力如何,能察觉到多少,却也难说。
叶清风立刻会意:“只怕瞒不过他太久。”
“半炷香就够了。”暮月坦然一笑。
无需计划,这凤箫天都,她已经看出来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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