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屋里开口,门口脆桃就先和她吵起来了。
“你倒是个清闲的,一问三不知,张口主子闭口主子的,主子吩咐的话却是听不进耳朵里,请没请三姑娘、四姑娘你都不知道,装聋作哑,你在主子跟前儿也是这么回话么?”脆桃狠狠瞪那婆子一眼,厉声问她,“还是瞧我们姑娘性子软,是个好欺负的,心里不我们姑娘当这府里的主子。”
这婆子是个老泥鳅的,平日里就油嘴滑舌,拜高踩低,她仗着在大夫人跟前儿听差,平日里没少的倚老卖老,眼珠子一瞪,撇着嘴说阴阳腔:“哟,脆桃姑娘哪里的话。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怕脆桃她们输势,沈云岫就要出去和她对,被沈涿溪伸手拉住,“回来。你安心养病,母亲那里我去说。”
沈云岫脱口问道:“什么病?”回味过来,忽然又笑,“不成了,不成了,我头晕得厉害,得有几天出不了门儿,什么谢夫子不谢夫子的,我也是见不了了,我得好好养病呢,你快去吧。”说罢,拨开珠帘,笑着将他推了出去。
外头婆子还在和脆桃她们说嘴,婆子嘴皮子利索,一句接一句地呛,倒将脆桃俩个的气势给压住了,正要得意,却见沈涿溪打屋里出来。
“世、世子爷……”婆子说话都打磕巴,肩膀也耸了,脊梁也弯了,低眉顺眼,扭着站那儿不敢吱声。
“你是个嘴巧会说话的,留在内院可惜了。待会儿我去请示了母亲,在外头铺子上给你寻个好去处。”沈涿溪看也不看她,两句话把这婆子发落了,迈步往四知堂去。
“我,哎呦,我的娘啊!”婆子瘫坐在地,想叫声冤屈,脖子伸出来又缩回去,只恨自己时运不济,怎就撞上了个惹不得的。
这府里的奴才,能在当家管事的大夫人面前听差,那可是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好福气,仗着主子的体面,到哪儿不是风风光光的。可外头铺子里的又算什么,没有油水就算了,净做些浆洗洒扫的粗活,要她出了这府里,还不如要了她的老命。
婆子顿足捶胸,脆桃、甜杏两个站在廊子底下啐她,可算是出了胸中恶气,也嫌她在院里趴着碍眼,叫了几个婆子先把人架出去,省得惊扰到屋里主子养病。
人抬到周屋外头,不一会儿,焦叶就领了管事的过来,要给她收拾东西出去,说是外头掌柜的等着使人,不好耽误家里的买卖。
此时此刻,四知堂里,大夫人脸上也不太好看,才沈涿溪过来,同着老太太的面儿告了一状,说是才打发去请二姑娘那婆子没了王法,在二姑娘院子里作威作福,说一辩三,好不威风,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叫那一个骂的不敢还嘴。
都知道那婆子是冬禧院的人,同着老太太的面,大夫人也不好辩驳,只得捏着鼻子认下,由着他们把那婆子给打发了。
大夫人强挤出笑,叫坐在角落的陈斌过来拜见他大表哥。
“大表哥好。”
陈斌一行人早上那会儿就进京了,灰头土脸的,城门口又闹出点儿动静,邬管事怕少爷不成气候,回头再丢了大姑奶奶的脸面,特意先在城里赁了间院子,车马行李一一打点,又买了丫鬟婆子伺候着烧水洗洗,给少爷好一番收拾,临出门还耳提面命,告求着小祖宗,无论如何要记住礼数。
有邬管事尽心,陈斌这会儿光顾着堆笑,看谁都是乐呵呵的,一副好说话模样。他长得高,爹娘老子也都算周正,正经说话时,瞧着也是个好孩子。
沈涿溪站在老太太身边,冲他点头,算是回礼。
陈斌知道自己是来求人办事儿的,出门时父亲交代过,这位表哥如今有大出息,镇远侯府就出了这么一个男丁,又是个会读书的,去年科举高中做了探花郎,现在将作监任职,品级虽没上去,却是个油水足的实差,赶巧了这不,陈家做的就是绸缎布匹上的买卖,若能借着这阵儿东风,摸到个皇商的金字招牌,扶摇直上,指日可待呀。
虽然听说了点儿老一辈的事儿,说是这位大表哥和姑母之间隔着仇呢,大表哥的亲娘是祖父在外头养的小娘生的,那本是个没福气的,祖父都不待见她,只等着年纪一到,就找个合适的人家把她给打发了。
偏大风刮过来一阵儿好前程。
他这姑母高嫁镇远侯府好几年了,肚子里也没个动静,万幸姑父是个明事理的,与姑母恩爱,也没提过纳妾抬通房的念头,可惜老太太糊涂,要死要活,也得要个大孙子。姑母汤药也吃了,罪也没少受,后来私底下请了太医来看,说是无子之症。
父亲跟也跟着着急,还是姑母狠了狠心,给出了个好主意,叫父亲送了那位庶出的小姑母,给姑父做了暖床的丫鬟,听说那小姑母起先还不高兴呢,要死要活的一根绳子就要吊死在梁上,又是父亲在风月楚馆里头给弄了好使的药,不出一两个月,果然有了胎像,后头诞下一子,便是眼前这位大表哥。
虽然儿子得了,但姑母薛微有那么点儿小心眼儿,时常因为这事儿跟姑父拈酸吃醋的闹,两口子一闹,就要拿小姑母他们娘儿俩出气,一来二去,假闹也成真闹了,父亲还从中劝过,这个好赖是自己家的血脉,总比外头抱进来的强。
哎,可惜那会儿姑母年轻气盛,父亲的话她是一句也听不进耳朵里,后头闹得凶了,索性打发人将小姑母娘俩往庄子上送,想着眼不见为净,万不成想,路上遇到了流匪,小姑母被乱刀砍死,带着的孩子却不见了踪迹。
起先姑母还骂呢,丢了就丢了,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也是根刺儿,可随着年纪越长,姑母瞧着二房那妯娌肚子里一个接一个的揣孩子,年近四十又怀上了第四胎,侯府老太太也动了心思,许诺,若是二房诞下男丁,就去宫里请旨,把二房的儿子立为世子。
就因为这个,姑母才知道着急。
可这些年她看姑父又看得严,别说是家里,外头也是干干净净,两口子这才想起还有个丢了的大儿子。
打点关系,找了大半年,才在京郊临水的一村子里找到了,人是被一户养鱼卖鱼的裴姓寡妇收养了,那寡妇男人是个当兵的,在北边打仗死了,家里小子才七岁,有个闺女是个遗腹子,捡到大表哥那会儿,她那儿子才掉河里淹死了,自己一个人大着肚子,过日子都难,也不知道是做了哪辈子的菩萨圣人,竟捡了个孩子,还拉扯着给养活大了,叫他念书识字,也没苛待着。
也是那寡妇没福气,侯府的人找去的时候,那寡妇头一天病死在榻上,留下那小姑娘孤苦伶仃没了亲娘,大表哥非要侯府把寡妇的闺女也给认了,姑母肯定不乐意,还是侯府老太太出面,姑母才不情不愿,得了个儿女双全。
自此,侯府老太太待这大孙子跟眼珠子似的疼,又几个月,二房那位肚子里又出个闺女,这位大表哥的地位愈发稳固。连带着姑母在老太太面前也得了体面,从前挑三拣四,怎么看怎么不如意,如今也是看着孙子的面子上,外头也能说几句大儿媳的好话。
只是父亲心里还有些担忧,猫记千,狗记万,老母猪还记个八百里半,小姑母娘俩在侯府后宅受蹉跎的时候,大表哥差不哩三四岁的年纪,摇摇晃晃都能跑了,说是过了好些年,没提过从前的事儿,可万一他记得呢?
同姑母说了,姑母却不在意,梗着脖子说自己问心无愧,又骂父亲胆子小,几百老朝年的事儿了,又不是墨吃纸落了书的,昨儿吃了什么,前儿又吃了什么都记不住,他那会儿还是个孩子,能记住什么?
闹得父亲也没法子,左右这都是大人的事儿,跟自己没关系,说破了天去,自己和这位表哥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正经亲戚,日后真翻起了旧账,那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陈斌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大表哥,都说外甥随舅,论模样戳个儿,还真有自家老爷子那身量,高高瘦瘦的,脸型也好,不像云中那边的人,长着四方腮帮子,瞅着也比姑父俊些,双眼皮儿,高鼻梁,哪儿哪儿都透着好看,就像……陈斌眉头皱起,只恨自己念书的时候没多学几个漂亮词儿,这会儿想打比方,都不知道捡哪个来用。
他这人实打实的是个好色之徒,无论男女,瞧见好看的,只恨不得贴上去亲近。这位神仙一样的大表哥,比他见过最漂亮的花魁都俊,像仙女一样,又有男人的英气。
也不必大夫人提点了,陈斌起身上前,双手抱拳先鞠一躬,觉得礼数不够,再一躬到地的作揖,龇牙咧嘴,站大表哥身边寒暄,浅聊两句,瞧出来大表哥兴致不高,也只当是表哥同姑母闹别扭,叫自己受了牵累。
左右还得在京都呆一阵儿呢,多亲多近也不急在这一时。
临出府,陈斌又在邬管事准备的厚礼上,另外给大表哥多添了份儿,叫府上婆子一一给各房主子们送去。坐在轿子里他还后悔呢,怎么就听了邬管事的话,非得在外头赁宅子呢,要是早些过来就好了,听姑母的话,也住着这府上,还能和大表哥时长说说话呢。
送走这门奇怪亲戚,沈涿溪洗了三四遍手,还是不放心,叫人打了灯笼,亲自跑一趟到冬禧院,叮嘱沈云岫千万千万别搭理那什么乱七八糟的陈家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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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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