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里头的病人倒是不多,只是那阮大夫又出诊了,崔煊便出去再马车里面坐等了会儿。
片刻后,里头的伙计出来叫人,和荣再车外禀告说阮大夫回来了。
崔煊手指微微一动,想着这大夫虽为女子,到底和闺阁女子不同,外出出诊回来,还要继续看病,想来也是辛苦的。
他走进去。
大堂里是药房,可抓药取药代煎药。
旁边也有几位坐诊的大夫,只是年轻些。
而那些名气更大的,医术更好的,便是有一个自己的小隔间。
阮慕的,便是一个小隔间,在外头,还挂着一个小木牌,写着软大夫三字,下面是一些大夫擅长疾病的介绍。
崔煊刚看了一眼,隔间的门便打开,一个药童打扮的女子开门后,看了来人一眼,眼里有过一瞬的惊艳后,立刻控制表情,抬手指示崔煊坐下。
这女大夫的助手也是女子,崔煊心里想。
“请稍坐,阮大夫马上来。”说完小药童便下去了。
崔煊等了片刻,观察这小诊室,布局简约,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面前是一张小桌子,还放了一架屏风。
不等他细看,突闻一个轻微推门的声音,崔煊抬头看去,透过屏风,隐约可见一个纤细清丽的身影缓步而来。
等人已经在屏风后头落座。
“公子,有何不适?”
久等不到对方说话,阮慕便开口问,崔煊一直追随她身影的目光才像刚反应过来般,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在想事情,不好意思。”
阮慕顿了顿,“无妨,可是有何不适?”
这声音比那日在保安堂门口所听见的更近,更清晰,也更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可是记忆中那模糊的声音大多都是紧张而羞涩的。
现在听到的却不疾不徐,沉稳动听。
是了,世间之大,长得像的人都何其多,更何况声音相像的呢。
崔煊轻笑了下,微微摇头。
他简述了自己的症状。
那头的女大夫听完后,沉吟片刻,就在崔煊奇怪,他这算是小毛病了,连那样重伤势的小儿她都能救治,到了此处怎是不言语?
阮慕这才似乎轻叹了口气,开启朱唇。
“公子的咳疾,可是缠绵许久,好了犯,犯了又好?”
崔煊点头。
“公子可否容我探脉?”
崔煊伸出手,放在桌上。
那女大夫打开屏风上的一道小门,伸出手来。
崔煊立刻撇开视线,可那一瞬间,还是看到了那皓若白雪的纤细手指。
轻轻落在他腕间时,如落下一根羽毛,而后轻风袭来,便将羽毛吹落。
他心尖划过一丝痒意,叫他颇为奇怪。
“好了。”
崔煊为这一瞬间陌生的情绪而疑惑。
“公子,好了。”女大夫再次出声。
崔煊才察觉自己竟是被提醒了两次,他从来都是掌控局势,眼观六路的那一个,今日不知怎的。
“公子,我可为公子开药,可也开一味药膳,公子的咳疾非自身原因,而是外来所致,具体原因尚不清楚,大约是同长接触的某一物不相容的缘故。不过,这药可保一时,倒是药膳长期服用,或可浴房咳疾发生,不知公子想用哪个?”
“药膳吧。”崔煊沉吟片刻后,开口。
阮慕早猜到了。
他不爱药味,那样一丝不苟的人,却有过偷偷倒药不肯喝的经历,阮慕也是偶然得知。
没想到,现在依然如此,她嘴角轻轻勾起,而后微微摇头。
两人沉默下来。
阮慕等了等,他竟是还不动,才开口,“可以了,公子去外头稍候,方子开好会有人送出,上面会写明服用方法与计量。”
“好。”崔煊起身,“多谢。”
“公子客气。”
崔煊转身。
奇异般地,这女子的声音听来倒是十分叫人舒适。
举步的时候,他又突然想起昨夜偶然听来,说这竟是个和离的女子,他一贯不爱五段揣测,这这时候心头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若当真是和离,错处也不该是这大善温婉从容的女子吧,当是她从前那夫君。
京里多纨绔,闹得不可开交的倒不在少数,想来,这女子从前大约遇人不淑,不知是遇到了怎样的人,还在她并未自暴自弃,反而以女子之身钻研医术,救死扶伤,又立起自己的门庭,倒是值得高看一眼。
崔煊出门,临了,又下意识回头,隔着屏风,只大约能看到女子似乎在低头写些什么。
崔煊回头,大步而出。
等门关上了,小姑娘立刻从后头推门进来,显然人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
“师傅,方才那郎君可真俊朗,哦不,寻常的俏公子可以这样说,可他不一样,长得好看,可是通身的气派却是不一般的,我只瞧了一眼就不敢瞧了,那感觉就像是,从前师傅教我的,可远观而不可...不可...不可...”
阮慕没好气地,“不可亵玩焉。”
“哦,对对对!”
这个丫头啊,学药材学方子倒是快得很,可一到练字诗词,就无比头疼,怎么都学不会。
阮慕摇摇头。
“我在建邺可没有见过这样好看又贵气的公子,听口音,倒像是外乡人,不知这样的郎君娶妻了没有,若是娶了,妻子得是多么地好看才能配得上他啊。”
阮慕敛下眉目。
从一月前,她便知道,他会来。
她以为,两个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却没曾想,这样快就见到了人。
若是两三年前,她心里或许还有些波动。
可现在...
他,应当是娶妻了吧,步步高升的崔大人,和在边疆封王的顺承王爷,过去的县主,县主应当是郡主了。
阮慕摇摇头,这都早已经不关她的事情了。
崔煊在外头等了一会儿,伙计便拿来了药膳,他问了一句,昨日送来拿跌落的昏迷小孩情况如何了。
那伙计讪讪的,这样的穷人,没有几个钱,救起来却特别费功夫,也只有那阮大夫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活了活了。”他不耐烦地说,可又看到面前男人通身的气度,立刻讪笑起来。
崔煊出了门,回去后,把药膳随便一扔,药膳,里头也是有药的,咳疾并无什么大碍,想着若再严重些,他再喝吧。
然后便叫了和荣,套车,他要去那些劳工的住所看看。
那些人账本做得精巧,又官官相护,哪怕他这个内阁的人来了,瞧着对方也没有丝毫的忧惧,越是如此,要么对方当真是清清白白,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那便是无所畏惧。
那些劳工,看来,便是一个突破口。
马车晃晃悠悠往那边而去,四周人声开始鼎沸的时候,大约就是快到了。
“大人,您...可能只有下马车走过去。”
崔煊一看,这里的道路极其狭窄,两旁的房屋低矮,地上潮湿泥泞,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的腐烂味道。
小儿衣衫破烂,却乖巧扛着东西,小脸都红得发紫。
崔煊上前一步帮忙抬起。
那小孩警惕地回头一看,而后抱起比他人还高的东西急匆匆跑了。
“这地方...大人您要见谁?叫来便是,何必亲自过来。”
连和荣都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脏污。
崔煊皱眉往里走。
到了那户人家的门前,敲门了半天,本以为都没人了,最后是一个中年妇人开了门。
她警惕地看了眼两个人,“你们找谁?”
“我们大人...”崔煊打断和荣的话,
“请问是赵二的家吗?之前你家小孩摔落的时候,恰好我们在旁边,所以特意来探望一番病情。”
崔煊叫和荣将带的礼品拿出来。
那妇人脸色才好起来,有些试探地问,“您就是将小六子送医馆的好心人?”
那男子回去后,只给自己的婆娘说了,是一位好心人帮忙。
他自己当天也是头晕眼花,慌得厉害,知道有马车的人身份不一般,可是并不知道是谁。
而崔煊来建邺一直低调,马车也是最普通简单的,所以倒也是瞧不出身份。
“啊,谢谢,谢谢,若非公子您,我家小六子说不定就....”妇人差点哭起来,“都怪那些狗官...”可是她话还没骂完就立刻顿住,“瞧我,说这些做什么呢,您进来,其实应当是我们上门感激您的,哪里还需要您破费,实在是...”
实在是这个家简直就是比贫民窟更破烂脏污,可以看出,主人已经努力地将屋子打理得整洁干净,可是地上总是有污水,空气里总有难闻的气味。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你们这屋子?”崔煊问。
“是租的,唉....就这个屋子,一百贯呢,嗨,您瞧我,说这些干什么,您来得不凑巧,得等一等,里头阮大夫正在给小六子看病,您坐...”妇人立刻去擦凳子。
崔煊内心咂舌,这屋子的位置价格和价钱完全不想匹配。
突然,才意识到妇人说的那三个字。
目光淡淡一抬,他听见自己问,“是那位神医阮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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