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站在别墅客厅的正中央,看到地上七七八八倒下的黑衣保镖,有几个腿部中枪,正捂着伤口,痛苦得面目扭曲,还有两个身上倒是没有枪伤,而是直接被打晕了横陈在地。
他刚才去了后院,草皮铺设的停车坪上空空如也,只有地上两道车轮碾压的痕迹,看着既讽刺又可笑。
去往后院必经的走廊里,地板上有一个被子弹射中的弹坑,旁边还有一个打翻在地的装饰铜像,上面依稀可见还未干涸的血迹。
这里必然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对峙,可惜他来晚了一步。
“刚才谁鸣的警笛?”秦川突然开口,声音低沉,隐含怒意。
现场搜证的、押解罪犯的、随行笔录的……客厅里各自忙碌的警员们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疑惑而紧张地望向了秦川。
这次抓捕行动,秦川本势在必得,可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不知道哪辆警车的警笛忽然大作。
正是这几分钟的时间差,今天的行动变成了无用功,他带人冲进现场的时候,就只看到了眼前这些倒地的黑衣人。
关键目标,已经逃走了。
冷冽的目光从特搜组每一个组员身上缓缓扫过,秦川提高声音又吼了一声:“说话!”
这一声吼,震得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偌大的空间,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出声,空气瞬间冷凝如冰。
许久之后,一个中等个子,年约二十来岁的男人唯唯诺诺地开了口:“组长,是我……”
他低垂着头,脚下似有千斤重,费了半天劲才朝前移了两步。
秦川扭头,目光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倏地射向了那个出声的男人。
“王宇……”秦川走到那人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眉头紧拧,面色沉郁,“特搜组不需要你这样的蠢货,滚!”
他说完,推开王宇,迈开长腿愤然离开,留下面面相觑的组员和噤若寒蝉的王宇。
秦川来到别墅外的庭院里,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提示音响了许久,无人接听。
挂断再拨,对方仍然没有接。
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尊沾血的铜像,秦川蹙起眉,点燃了一根烟。
“组长。”
刘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川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继续沉默地抽烟。
刘天走到秦川身边,也自顾自点燃了一根烟抽起来。
“我问过王宇了,那小子一时失手,不是故意的。”刘天说完,见秦川没有任何反应,又小心试探着问,“组长,你真要把他踢出特搜组?”
特搜组的成员个个是从市局筛选出来的精英,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香烟的过滤嘴在离嘴唇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秦川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继续沉默着。
眼睛在缭绕的烟雾中渐渐虚了起来,他的眼神沉郁幽深,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秦川才狠狠吸了一大口,烟雾随着他开口,弥漫在眼前,脸上的表情迷朦不清。
他说:“不知道……”
*
韩朔苏醒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正好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透过病房的窗框,映射在了他的侧脸上。
清俊的侧颜,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辉,倾世而美好。
他在方小石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来。
头还有些昏沉,韩朔不经意地抬手,修长的手指碰到额头上的纱布,令他稍稍怔愣了片刻。
“几点了?”韩朔开口,语调清淡,声音却有些沙哑。
方小石看了看手表:“六点一刻。”
韩朔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不算晚。
然而下一秒,方小石的话却令他顷刻间惝恍无措。
方小石说:“哥,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总算是醒了。”
果然,还是失约了。
韩朔蹙了下眉,沉声问:“我的手机呢?”
“这儿呢。”方小石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出了那部老式的诺基亚手机,递了过去,“没电,自动关机了。”
方小石当时还想着帮忙找个充电器把电给充上,可这部手机真的是太老了,他实在束手无策。
韩朔接过手机,轻轻握在手里,视线定在灰白的屏幕上,沉默不语。
方小石见韩朔低垂着头,神情怅然,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皱起眉:“哥……”
“嗯?”韩朔没有抬头,淡淡地应了一声。
方小石咬着唇,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手机在指间转了一圈,韩朔仍未抬头:“有话就说。”
方小石飞快抹了把脸,心一横,开口问道:“你跟许妍黎……你俩真是那种关系?”
韩朔抬眸:“你说什么?”
方小石指了指韩朔手里的手机:“昨晚有个备注是'我女人'的,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我没接。哥,我跟在你身边四年了,除了许妍黎,还没见过第二个女人……”
韩朔微微一怔,看了方小石许久,笑了。
那笑容清清淡淡的,方小石一时也摸不清韩朔是默认了,还是笑自己年少懵懂,无知妄言。
“走吧。”
韩朔拔掉手背上的吊针,掀开被子下了床,而后取下挂在衣帽架上的西装穿上,一边扣纽扣,一边往病房外走去。
方小石愣愣地跟在他身后,依然不死心地追问:“哥,到底是不是啊?”
韩朔脚步未停:“当然不是。”
方小石挠了挠头,两眼顿时放光:“我知道了,你金屋藏娇!”
韩朔敛眸一笑,不再多语。
*
抓捕陈孟飞失败的第二天夜里,秦川终于接到了他等了两天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双方都没有先出声。
过了一会儿,秦川听到那头传来一阵清浅的笑声。
秦川愣了一下,终是先开了口,语态不善:“老天不长眼,原来你还活着。”
电话这头,韩朔又是垂眸一笑:“托你的福,活得好好的。”
“靠!”
韩朔收起笑容,淡淡地道:“本想把陈孟飞当作阔别六年的见面礼送给你,可惜你没接得住。”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们警察抓人之前都要敲锣鸣鼓,整出一副昭告天下的阵仗吗?”
组员失误,秦川自知身为组长的自己责无旁贷,因而对于韩朔阴阳怪气的嘲讽,他没有反驳,只是沉声回道:“有个组员不小心误按了警笛。”
韩朔冷笑:“这么蠢的人,居然能进特搜组……我很好奇,你是不是已经叫他卷铺盖走人了。”
秦川沉默,不置可否。
韩朔则继续道:“如果我是你,我会留着那个人。”
“你什么意思?”秦川皱眉,隐隐感觉韩朔就要将他压在心底的疑虑掀到明面上来了。
韩朔笑了一下:“能进特搜组的,个个都是警界精英,我不信有人会蠢到犯这种低级错误。你以为的无心之失,或许是有意为之。查查那人背后,或许有一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你。”
果然,秦川心里隐约的、不祥的预感,被韩朔**裸地挑明了。
难道警局里真的有内鬼?
秦川紧紧皱起眉,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韩朔也不再多言,轻声道了一句“挂了”,便要结束通话。
“等等!”秦川情急喊住了他。
韩朔挑眉:“还有事?”
电话这头,秦川沉吟了好一阵子,才压低声音,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受伤了?”
第一眼看到那尊沾血的铜像,秦川的心里顿时就浮生出了这样的预感。
韩朔怔愣了一秒,随即勾起嘴角:“别担心,皮外伤而已。”
电话这边,秦川沉默了半晌,最后从鼻孔里哼出冷讽的一声笑:“我担心你?想多了吧!”
他说完,果断挂了。
韩朔看着手中已是忙音的手机,不禁摇了摇头。
随后,笑了。
*
欧阳月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前是一份摊开的卷宗。
入职立信的第二天,公司就分派给她一个案子,是两家小企业之间的经济纠纷。
双方律师代表委托方详谈后,达成了庭外和解的共识,至于具体协议,她还要根据自己这边的委托人提出的要求,作进一步的斟酌拟定。
回国之前,欧阳月的原计划是继续做公益律师,行善积德。
当年,她躲在背阴的墙角,看到韩朔一个人在巷子里将十几个人打到头破血流,终是令那些人心服口服地叫了他一声大哥。
那时的韩朔站在人群里,神色冷冽,目光阴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肃杀的戾气。
欧阳月当时的心情是极度崩溃与绝望的。
那个坐在江堤上,闭着眼睛迎向阳光微笑的少年。
那个安静等在馥郁的香樟树下,回眸看到她清浅一笑的少年。
那个在泥泞中牵起她的手,便再也没放开过的少年……
那个少年,不见了。
韩朔忽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或者说,变成了一个可怕的、令人恐惧的怪物。
她当时很想冲过去,拽住他的胳膊,带他回家,然后问他将曾经的韩朔还给她。
可是,身边的秦川抱住了她,手臂环住她的腰身,将她箍得死死的,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韩朔离开,在那群人的簇拥下,渐渐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眼泪早已纵横交错,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拼了命地将他最后的背影,镌刻进自己的脑海里。
回到家后,父母车祸的噩耗随之而来,欧阳月当即震惊得跌坐到了地上。后来强撑着赶到医院,却终究没来得及见上父母最后一面。
她终于晕了过去,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骆驼,彻底崩溃。
醒来已是三天之后,欧阳月错过了父母的出殡和下葬,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整整一天,终于决定了,离开。
临行前,欧阳月去了父母的墓地。
她跟他们说:对不起。
然后她说:他与她,本就是一体。他造的孽,她帮他抵。他背的债,她替他还。他若杀伐狠戾,踏尸独行,那她就还之以至善,回之以至诚。
欧阳月望着父母的墓碑,视线早已模糊不清,她不管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她也管不了了。
“我只是怕他不得善终……”
于是,她最终选择成为了一名公益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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